陳婉真說故事》賴儀松憶37年前的「機場事件」 - umedia 優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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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婉真說故事》賴儀松憶37年前的「機場事件」
2023-06-07 03: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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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事件中,民進黨主席江鵬堅及國大代表周清玉在鎮暴隊伍前帶領群眾唱「黃昏的故鄉」,安撫情緒。(圖/翻拍自《綠色年代》)

 

作者/陳婉真

 

網路上有不少人在討論:發生於1989年的「六四天安門事件」,台灣幾乎成為華人社會唯一可以公開紀念六四事件的地方。

 

諷刺的是,天安門事件的前三年,台灣也發生一件國家動員陸海空三軍,連坦克車隊都開到機場,目的在全面圍堵海外黑名單闖關返鄉的活動,許多當年參與的人士被拖到秘密場所私刑伺候,現今不但年輕人鮮少有人知道這件事,即便當年參與者也所剩無幾,民主進步黨更沒有黨史,來記載這件事。

 

西元2000年台灣首次政黨輪替,民進黨順勢廢除國大代表。卸任前李登輝前總統夫婦(前排坐者)宴請國大代表,後排右一為賴儀松,左一為邱奕彬。(圖/以下,賴儀松提供)

 

記得遠在天邊、天天高喊「武統台灣」那個國家的天安門事件,卻不記得近在眼前、當年執政的國民黨政府迫害台灣人的故事,台灣果然是一個沒有歷史的健忘國度。

 

1986年9月28日,台灣還是蔣經國主政下的戒嚴社會,黨外人士利用教師節假日,在圓山飯店舉行黨外選舉後援會,並出其不意,臨時改為組黨大會,民主進步黨於焉誕生。

 

流亡美國的前桃園縣長許信良(左)發起遷黨回台運動,對民進黨組黨算是加了一把勁。許信良並邀請民進黨基層黨工赴美辦理短期研習。賴儀松(右)前往參加。

 

在此同時,流亡美國的前桃園縣長許信良也和政治受難者謝聰敏、林水泉等人,成立台灣民進黨海外黨部,強調將在美組黨後,遷黨回台,後為避免造成民進黨的困擾,改名為「台灣民主運動海外組織」。而流亡海外黑名單人士返鄉的活動也從此一波波展開。

 

1986年11月30日,許信良等人預告將返回台灣,大批民進黨支持者發動群眾前往機場接機,其中以高齡八十多歲的高雄黑派大老余登發,因感念許信良於1979年初,余登發父子被捕時前往余家聲援,老先生特地由高雄北上,徒步到機場接機。

 

由桃園幫張貴木(左一),彭添富(右一)帶隊,率民進黨基層黨工赴美研習。左五為賴儀松。

 

當年還是青春少年兄的賴儀松,也特地和幾位同志開著一部車到桃園聲援。他們是代表彰化縣連任四屆縣議員李讀服務處前往,李讀也是參加圓山創黨黨員之一。

 

「我們到桃園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原本許國泰(許信良胞弟、立法委員候選人)競選總部預定集合時間是下午兩點,因為怕趕不上接機,我們直接開車到機場,想不到車子開到大園交流道附近,就被警察攔截下來。我們被載到機場附近的『海湖廢營區』,負責看管我們的應該是桃園縣警察局刑事組人員,因為他們喜歡穿白布鞋。」

 

「我們被個別偵訊,每個人都被十幾個幹員圍毆,他們先問我們是誰叫我們來的?如果答說是自願前去的,就被拳打腳踢一番,要回答說是民進黨(當時都被稱為『民╳黨』或『╳進黨』)付錢叫我們去的;付多少錢?1千元。如果答說沒有拿錢,或數目答錯,就從下體猛踢下去,痛得你跪地求饒。」賴儀松說。」

 

1989年底周清玉當選彰化縣長,她的夫婿姚嘉文率競選幹部合照。縣長太忙了,沒有參加。第三排右起第四位為賴儀松。

 

「我當時只記得被抓到廢營區的人很多,1989年鄭南榕出殯時自焚的詹益樺也是其中之一,他也被打得很慘。」

 

「我們在被打時,只能以雙手保護頭部,其他就任由他們去打了。現場一片哀號聲中,突然警方那邊有人竊竊私語說:『╳,不小心抓到大尾的。』『誰啊?』『余登發!』」

 

「這下輪到警方緊張了,在一陣吵雜混亂聲中,警方很快決定:立刻把余登發釋放,連帶的,我們也一併被釋放,筆錄也不做了。我們趕緊逃回彰化,在李讀服務處召開記者會,控訴警察打人,可惜時隔太久,幾個人被打成豬頭的照片一時找不到了。」賴儀松說。

 

機場事件是繼1979年美麗島高雄事件後,最大規模的一場群眾抗爭事件,蔣經國主政下的陸海空三軍及八大情治系統全面總動員,軍警單位在機場外架設路障,阻止支持群眾進入,雙方爆發衝突。軍警並以噴水車噴射加入紅色顏料的水柱,意圖驅離群眾,同時標記抗議群眾的身份,群眾也以石塊反擊。軍警與抗議群眾僵持了約十個小時,在晚上8點左右,確認許信良沒有入境後,支持群眾散去。

 

一如以往媒體的偏頗報導,起初老三台電視畫面都指稱抗議民眾為暴民,幸有民間拍攝群眾事件的「綠色小組」在自行拍攝的影片中,清楚記錄了民眾被水柱沖倒,以及遭軍警壓制驅打的畫面,民間的錄影帶業者立刻拷貝販賣,讓真相廣為流傳,國民黨的陰謀終難得逞。

 

場面浩大,激烈對峙的機場事件場景。(圖/翻拍自《綠色年代》)

 

以當年才剛服完兵役回來,戒嚴時期的政治氛圍還相當緊張,什麼原因讓賴儀松一頭栽進民進黨地方黨部的經營?

 

原來他和當年以黨外人士參選,並高票當選國大代表的張春男是員林光明街上的鄰居,張春男的演講很有煽動力。賴儀松從聽演講而成為張春男的志工,張春男投共之後,賴儀松持續在地方經營,曾分別幫許榮淑、李讀、周清玉、姚嘉文等人助選,並擔任民進黨彰化縣黨部第四屆及第八屆主任委員。

 

早期民進黨從黨主席以降,任期都只有一年,原因是怕萬一被逮捕,很快就可以改選。另一個原因是地方黨部很窮,擔任主委的人都要自行募款,賴儀松因為經營自行車汽體事業,經濟情況不錯,對地方黨部的事經常出錢出力,讓民進黨得以日益壯大。

 

為了阻擋許信良返台,國民黨派出大批憲警,陸海空全員出動,連坦克車都出現了。這是蔣經國時代對付手無寸鐵人民的鏡頭。(圖/翻拍自《綠色年代》)

 

回首三十多個年頭以來,台灣從一個極度專制獨裁的外來統治者掌控下,人民在爭取民主化過程中前仆後繼,終於成為今日令人稱羨的民主國家,這是像賴儀松一樣付出時間精力,甚至無懼被打被關的結果,才有今日傲人的民主成績。

 

問賴儀松這一路走來會不會後悔?答案是不會,雖然過程有時很辛苦、還曾經飽嚐棍棒痛毆等皮肉之痛,眼見台灣令人稱羨的民主果實擺在眼前,過往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

 

(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作者簡介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考進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想記錄主流媒體忽略的真實台灣故事,挖掘更多因為政權更迭而被埋沒的歷史。

機場事件中,民進黨主席江鵬堅及國大代表周清玉在鎮暴隊伍前帶領群眾唱「黃昏的故鄉」,安撫情緒。(圖/翻拍自《綠色年代》)

 

作者/陳婉真

 

網路上有不少人在討論:發生於1989年的「六四天安門事件」,台灣幾乎成為華人社會唯一可以公開紀念六四事件的地方。

 

諷刺的是,天安門事件的前三年,台灣也發生一件國家動員陸海空三軍,連坦克車隊都開到機場,目的在全面圍堵海外黑名單闖關返鄉的活動,許多當年參與的人士被拖到秘密場所私刑伺候,現今不但年輕人鮮少有人知道這件事,即便當年參與者也所剩無幾,民主進步黨更沒有黨史,來記載這件事。

 

西元2000年台灣首次政黨輪替,民進黨順勢廢除國大代表。卸任前李登輝前總統夫婦(前排坐者)宴請國大代表,後排右一為賴儀松,左一為邱奕彬。(圖/以下,賴儀松提供)

 

記得遠在天邊、天天高喊「武統台灣」那個國家的天安門事件,卻不記得近在眼前、當年執政的國民黨政府迫害台灣人的故事,台灣果然是一個沒有歷史的健忘國度。

 

1986年9月28日,台灣還是蔣經國主政下的戒嚴社會,黨外人士利用教師節假日,在圓山飯店舉行黨外選舉後援會,並出其不意,臨時改為組黨大會,民主進步黨於焉誕生。

 

流亡美國的前桃園縣長許信良(左)發起遷黨回台運動,對民進黨組黨算是加了一把勁。許信良並邀請民進黨基層黨工赴美辦理短期研習。賴儀松(右)前往參加。

 

在此同時,流亡美國的前桃園縣長許信良也和政治受難者謝聰敏、林水泉等人,成立台灣民進黨海外黨部,強調將在美組黨後,遷黨回台,後為避免造成民進黨的困擾,改名為「台灣民主運動海外組織」。而流亡海外黑名單人士返鄉的活動也從此一波波展開。

 

1986年11月30日,許信良等人預告將返回台灣,大批民進黨支持者發動群眾前往機場接機,其中以高齡八十多歲的高雄黑派大老余登發,因感念許信良於1979年初,余登發父子被捕時前往余家聲援,老先生特地由高雄北上,徒步到機場接機。

 

由桃園幫張貴木(左一),彭添富(右一)帶隊,率民進黨基層黨工赴美研習。左五為賴儀松。

 

當年還是青春少年兄的賴儀松,也特地和幾位同志開著一部車到桃園聲援。他們是代表彰化縣連任四屆縣議員李讀服務處前往,李讀也是參加圓山創黨黨員之一。

 

「我們到桃園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原本許國泰(許信良胞弟、立法委員候選人)競選總部預定集合時間是下午兩點,因為怕趕不上接機,我們直接開車到機場,想不到車子開到大園交流道附近,就被警察攔截下來。我們被載到機場附近的『海湖廢營區』,負責看管我們的應該是桃園縣警察局刑事組人員,因為他們喜歡穿白布鞋。」

 

「我們被個別偵訊,每個人都被十幾個幹員圍毆,他們先問我們是誰叫我們來的?如果答說是自願前去的,就被拳打腳踢一番,要回答說是民進黨(當時都被稱為『民╳黨』或『╳進黨』)付錢叫我們去的;付多少錢?1千元。如果答說沒有拿錢,或數目答錯,就從下體猛踢下去,痛得你跪地求饒。」賴儀松說。」

 

1989年底周清玉當選彰化縣長,她的夫婿姚嘉文率競選幹部合照。縣長太忙了,沒有參加。第三排右起第四位為賴儀松。

 

「我當時只記得被抓到廢營區的人很多,1989年鄭南榕出殯時自焚的詹益樺也是其中之一,他也被打得很慘。」

 

「我們在被打時,只能以雙手保護頭部,其他就任由他們去打了。現場一片哀號聲中,突然警方那邊有人竊竊私語說:『╳,不小心抓到大尾的。』『誰啊?』『余登發!』」

 

「這下輪到警方緊張了,在一陣吵雜混亂聲中,警方很快決定:立刻把余登發釋放,連帶的,我們也一併被釋放,筆錄也不做了。我們趕緊逃回彰化,在李讀服務處召開記者會,控訴警察打人,可惜時隔太久,幾個人被打成豬頭的照片一時找不到了。」賴儀松說。

 

機場事件是繼1979年美麗島高雄事件後,最大規模的一場群眾抗爭事件,蔣經國主政下的陸海空三軍及八大情治系統全面總動員,軍警單位在機場外架設路障,阻止支持群眾進入,雙方爆發衝突。軍警並以噴水車噴射加入紅色顏料的水柱,意圖驅離群眾,同時標記抗議群眾的身份,群眾也以石塊反擊。軍警與抗議群眾僵持了約十個小時,在晚上8點左右,確認許信良沒有入境後,支持群眾散去。

 

一如以往媒體的偏頗報導,起初老三台電視畫面都指稱抗議民眾為暴民,幸有民間拍攝群眾事件的「綠色小組」在自行拍攝的影片中,清楚記錄了民眾被水柱沖倒,以及遭軍警壓制驅打的畫面,民間的錄影帶業者立刻拷貝販賣,讓真相廣為流傳,國民黨的陰謀終難得逞。

 

場面浩大,激烈對峙的機場事件場景。(圖/翻拍自《綠色年代》)

 

以當年才剛服完兵役回來,戒嚴時期的政治氛圍還相當緊張,什麼原因讓賴儀松一頭栽進民進黨地方黨部的經營?

 

原來他和當年以黨外人士參選,並高票當選國大代表的張春男是員林光明街上的鄰居,張春男的演講很有煽動力。賴儀松從聽演講而成為張春男的志工,張春男投共之後,賴儀松持續在地方經營,曾分別幫許榮淑、李讀、周清玉、姚嘉文等人助選,並擔任民進黨彰化縣黨部第四屆及第八屆主任委員。

 

早期民進黨從黨主席以降,任期都只有一年,原因是怕萬一被逮捕,很快就可以改選。另一個原因是地方黨部很窮,擔任主委的人都要自行募款,賴儀松因為經營自行車汽體事業,經濟情況不錯,對地方黨部的事經常出錢出力,讓民進黨得以日益壯大。

 

為了阻擋許信良返台,國民黨派出大批憲警,陸海空全員出動,連坦克車都出現了。這是蔣經國時代對付手無寸鐵人民的鏡頭。(圖/翻拍自《綠色年代》)

 

回首三十多個年頭以來,台灣從一個極度專制獨裁的外來統治者掌控下,人民在爭取民主化過程中前仆後繼,終於成為今日令人稱羨的民主國家,這是像賴儀松一樣付出時間精力,甚至無懼被打被關的結果,才有今日傲人的民主成績。

 

問賴儀松這一路走來會不會後悔?答案是不會,雖然過程有時很辛苦、還曾經飽嚐棍棒痛毆等皮肉之痛,眼見台灣令人稱羨的民主果實擺在眼前,過往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

 

(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作者簡介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考進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想記錄主流媒體忽略的真實台灣故事,挖掘更多因為政權更迭而被埋沒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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