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示意圖(取自網路)
作者/薛中鼎
1.從來英雄愛寫詩
《三國志》作者陳壽,寫三國時期的第一號領袖人物曹操,是這樣描述的:
《太祖少機警,有權數,而任俠放蕩,不治行業》。
意思是説,曹操年輕時,很機警,有權謀,爲人俠義放蕩,不特別專注於某個行業。
陳壽描述曹操的文字,用來描述宋江,也差不多。
曹操是個偉大的詩人,他寫了很多著名的《四言詩》。他橫槊賦詩而作的《短歌行》,尤其是中國四言詩的壓卷之作。
《短歌行》起手四句《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與收尾四句《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都寫得鏗鏘有力,流傳千古。
毛澤東很偏愛曹操。1954年夏,毛澤東在河北秦皇島北戴河開會時,寫了一首詞《浪淘沙.北戴河》,詞中有這樣的句子: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
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詩句的意思,是說千年前,曹操在秦皇島寫下了《觀滄海》的詩;而今天,我毛澤東在此寫下了《浪淘沙》的詩。毛澤東把他自己與曹操相提並論,是“英雄惜英雄”。想到了曹操,是“往事越千年”;而今天,“秋風又起”,“換了人間”。這個國家,是由我毛澤東當家了。
曹操與毛澤東,都很能寫“霸王詩”。
中國社會的第一流領袖人物,似乎總要寫寫詩,才更能彰顯英雄氣概。漢高祖劉邦有著名的《大風歌》;漢武帝劉徹有《秋風辭》。
乞丐出身的皇帝朱元璋,也留下了幾首詩。混跡江湖出身的領袖人物,所寫的詩,不修辭藻,不用典故。其文風都是直接了當,氣派很大。
我們可以在此欣賞一下,朱元璋寫的詩,是如何的霸氣。
冬雪某日,朱元璋外出看到竹林雪景,寫了一首《詠竹詩》如下:
“雪壓竹枝低,雖低不著泥;明朝紅日出,依舊與雲齊。”
詩的寓意很清楚。遇到困難,要頂住壓力,不要屈服。一朝得到機會,就可以攀騰上昇。
又某日,朱元璋路過一寺廟,廟中老和尚對朱元璋念念叨叨。朱元璋雖然幹過和尚,對這位同行前輩,並無敬意。寫了首《示僧詩》罵這位老僧,詩如下:
“殺盡江南百萬兵, 腰間寶劍血猶腥; 老僧不識英雄漢, 只管嘵嘵問姓名。”
朱元璋還有一首著名的《詠菊詩》,以殺氣騰騰的口氣,來歌詠菊花。朱元璋這首詩,很明顯是效法了他的前輩,唐朝的黃巢所寫的《不第後賦菊詩》。
朱元璋的《詠菊詩》如下:
“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殺。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
春夏之際,百花齊放。菊花在秋天才開花。菊花開時,百花盡去,而秋高馬肥,正好用兵。
所以朱元璋想象,菊花好似“穿就黃金甲”,要與西風戰一場。
施耐庵注意到朱元璋會寫“霸王詩”。在水滸傳中,施耐庵刻意描寫,宋江也會寫霸王詩。在梁山一百零八好漢中,也只有宋江,能寫“霸王詩”,襯托出宋江與衆不同的“領袖特質”。
2.宋江的領袖特質之一: 會寫反詩
宋江寫“霸王詩”(反詩),是在水滸傳第三十九回 《潯陽樓宋江吟反詩 梁山泊戴宗傳假信》(注)。
因爲宋江在鄆城殺了閻婆惜,犯了案,臉上刺了金字,發配到江州。宋江的江湖人面寬廣,出手大方,所以雖然在江州落難,倒也很吃得開,可以到四處隨意走動。
這天,宋江閑來無事,到了潯陽樓上,獨自賞景吃飯喝酒。一時之間,倚欄暢飲,不覺沉醉。
宋江乘著酒興,磨得墨濃,蘸得筆飽,在白粉壁上寫下了一首詞,調寄《西江月》。詞如下: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
這首詞,前段是自認頗有權謀,目前隱忍未發;後段是感嘆自己受苦受難,將來要大展身手,復仇雪恥。
這首詞,尤其最後二句,是“理不直而氣壯”。宋江殺了閻婆惜,犯了大案服刑,鄆城有司依法處理,宋江有何“冤仇”可言?
再説,宋江在山東鄆城被判刑,流配到江西九江,宋江要報仇,爲什麽要“血染潯陽江口”?九江潯陽江口的百姓,與宋江有何冤仇?如果宋江硬要報仇殺人,爲什麽不囘到鄆城的老家縣衙去殺人?
這首反詩,乍看氣勢磅礴,其實顯示了宋江的本質,根本就是不講道理,是個無賴。
宋江寫完了這首《西江月》,又喝了幾杯酒,不覺手舞足蹈,心中狂蕩起來。於是又拿起了筆,在那《西江月》後,再寫下四句詩,詩如下: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
他時若遂淩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黃巢是唐朝末年的叛亂軍領袖,殺人數百萬,曾經攻入唐朝的京城長安稱帝。唐朝的滅亡,主要就是因爲黃巢之亂,徹底摧毀了國家的經濟與政治根基。
宋江“敢笑黃巢不丈夫”, 口氣很大,豈不意味著,他想要推翻大宋,自己當皇帝?
總之,施耐庵筆下的宋江,會寫霸王詩,是“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他在本質上,是不講道理,會耍無賴,而且有很大的野心。
這些人格特質,其實就是宋江,之所以能成爲梁山領袖的部分主要原因。
注:水滸傳有幾個版本,大部分版本,都將此回列爲第三十九回。只有在金聖嘆七十回本,列爲第三十八回。
《待續》
作者簡介
薛中鼎,大學讀理科,有比較嚴格的邏輯訓練,後來在政大讀企管碩士,美國讀管理科學博士。
大約有北方遊牧民族的基因,所以換了些不同的工作領域,在美國、北京與台灣都生活多年。雖然“遊牧”四方, 對於中國文學與歷史,尤其是文學與歷史的關聯性,以及歷史變遷的邏輯性,一直有濃厚的興趣。喜歡嘗試著以百年後歷史學家的角度,來分析探討當下的現象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