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教授協會副會長陳俐甫(右一)說,蔣經國特務治國的一貫手法是跟監、恐嚇與逮捕;當這些手段都無效,就發動暗殺,林宅血案及1984年的江南案都是。他說,吳敦等人出獄後自曝,因為他與陳啟禮暗殺劉宜良的「愛國」行為,享受在獄中有菸抽、有電磁爐可煮龍蝦等一般囚犯所無的特權生活。這種特權除非最高當局授意,獄所主管敢這麼做嗎 ? (圖/陳婉真攝)
作者/陳婉真
海外台灣人社團,每逢228這一天,必定會舉辦紀念儀式,近年還會在會後大家分吃一碗魷魚糜,它成為228事件的代表性食物。
魷魚糜的典故來自228受難家屬李慧生說出的一個故事。
李慧生是李瑞漢的孫女。李瑞漢是律師,228事件時他也是台北市議員,曾以台北市律師公會會長的身分召集會員開會,向陳儀提出司法獨立、起用台籍人士等建言。
1947年3月10日,兼具台灣省參議員、制憲國民大會代表等身分,在台中執業的林連宗律師,因228處理委員會的事到台北開會,由於那幾天戒嚴,林連宗會後無法返回台中,便到李家借宿。同一天在場的,還有在宜蘭開設律師事務所的(李瑞漢弟弟)李瑞峰夫婦,以及時任台中地方法院庭長的許乃邦(前駐日代表許世楷之父)等人。
李慧生說:
當時局勢很緊張,阿公知道不能太多人同聚一室,因此分成兩組,在不同房間商議時事。
家裡來了很多客人,卻因戒嚴無法到市場買菜,只剩白米。住在屋後的歐巴桑來問阿嬤:「妳厝甘有菜好招待人客?」阿嬤回說沒有,那位婦人就從家裡拿來3條魷魚,讓阿嬤煮成魷魚糜來招待客人。
魷魚糜還未上桌,就有不速之客來敲門。
那天下午五點多,里長的太太帶著4名便衣、制服憲兵來,先是兩名便衣對阿公說:「長官請你去開會。」因為現場還有叔公李瑞峰及林連宗,憲兵問了身分之後,另兩名憲兵也進來了,命3人一同前往。
當時,阿嬤剛煮好魷魚糜,看到祖父要出門,還幫他結領帶,沒想到那卻是最後的訣別。
父親當年才15歲,是建國中學的學生,看到這一幕,追了出門,差點一起上了車,還好祖父用日文很嚴肅的說:「回去!」否則連爸爸應該也是一去無回。
此時,送魷魚的隔壁婦人從樓上看到阿公等3人被憲兵用黑布纏住雙眼,押上吉普車。躲在旁邊小屋子裡的許乃邦也親眼看到這一幕。
同一天中午,住在李家後面的人力車夫無故被刺死,家中少數的現金和戒指被搶走。
之後聽說林茂生、施江南、陳炘等人也被帶走。那以後,幾個丈夫被帶走的女人,每天一大早就出門到處找人、求情,聽說可能在那裏,就到那裏找,也有一些人來對家屬訛詐騙錢,李家也一樣,阿嬤的珠寶首飾因此典當賣光。
李瑞漢的父親不久因憂傷過度吐血而死。
前台獨聯盟主席黃昭堂得知這個故事後認為,不管是228後的清鄉,或白色恐怖期間,國民黨情治人員都是以欺騙的方式誘捕時代菁英後殺害,這個魷魚糜的故事很能代表所有228受難者來不及吃完的最後晚餐。
它也突顯228事件前後台灣民生凋敝的社會現況。
嘉義市二二八紀念碑是台灣最早建成的一座二二八紀念碑,也是唯一一座完成於1990年代以前的二二八和平紀念碑,本碑也是唯一因設計紀念碑(詹三原,1942~2021)而入獄的二二八紀念碑。現在已經成為嘉義市的重要景點。(圖/陳婉真攝)
228事件發生迄今雖然已經過了75個年頭,卻因為長期戒嚴,直到40年後的1987年,才由鄭南榕等人發起遊行及訂228為和平紀念日等訴求,那塵封40年的首次遊行可一點也不和平,遊行隊伍所到之處都遭遇到鎮暴警察的棍棒交加對待。
1995年,總統李登輝首次代表政府,為228事件向受難者家屬及全體國人道歉。同年,內政部修訂《紀念日及節日實施辦法》,增訂228為「和平紀念日」但不放假。
1996年,台北市長陳水扁首開先例,將台北新公園命名為「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隔年,228和平紀念日改為國定假日並放假一天。
台灣人的228印象,還應該包含1980年2月28日的林義雄家滅門血案,林義雄的母親及雙胞胎女兒在光天化日、特務24小時監控的情況下被殺死,大女兒奐均重傷幸而獲救。本案已成為懸案。
林游阿妹及林義雄雙胞胎女兒亮均 、亭均未入殮前及遺照。
保釋後直奔停屍間的林義雄及家人,在這裡和雙胞胎及母親"團聚"。
林義雄在母親及女兒靈堂。
25年後,林義雄夫婦和重傷重生的奐均一家人。這是發生於1980年的228事件,迄未破案。(圖/以上取自曾心儀臉書)
前省議員林義雄並未參加前一年12月10日《美麗島雜誌社》舉辦的高雄人權日遊行,卻被逮捕並被刑求。他母親林游阿妹去探監時問他有沒有遭到刑求,林義雄回說自己去想,林母一路哭著回家,隨即接到日本人權人士的關心電話,林母哭著告訴對方探監的過程,一般認為這是導致林家滅門血案的近因。
2020年2月17日,促轉會召開記者會指出,林宅血案有一通關鍵電話錄音遭銷毀,不排除全案與當時的執政當局有關。
巧合的是,在那前後幾天,竹聯幫大老柳茂川在他出版的新書《竹聯:我在江湖的回憶》中說,前總政戰部主任王昇曾脫口而出一句極為關鍵性的話:「林義雄、陳文成的事做得乾淨俐落,怎麼江南這件事他弄成這樣糟糕?」隱約透露3案是同一人所為,而且與竹聯幫陳啟禮有關。
書中也提到王昇對於被外放至巴拉圭一事忿忿不平,包括蔣孝武及孝勇兄弟,原因是他照顧章孝嚴(後認祖歸宗,改姓蔣)和章孝慈兩兄弟而遭到敵視。
75年來,從1947年228戒嚴,到今年1月22日蔡英文參觀蔣經國七海園區,讓台灣人從新思考蔣經國的歷史定位,我們才發現,原來蔣經國無所不在。
詹三原繪製的"228紀念碑落成"油畫,底下有多位當年參與者及突破黑名單返鄉人士的簽名,他的遺孀曾耿玉(右)及兒子詹子宏(左)願意把它捐給財團法人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並在台北舉辦詹三原畫展,卻因疫情及雙方溝通發生一些問題,至今未捐成,旁觀者只能說,請基金會多多加油 。(陳婉真攝)
1947年3月17日,蔣經國和國防部長白崇禧到台灣,美其名曰宣慰,實際上卻被發現蔣經國不但拍發電報密告林茂生等台灣菁英向美方要求武器及金錢援助,還肩負特別的任務。
228受難家屬王文宏就指出,蔣經國那一次來台灣,其實是代表蔣介石,名義上雖然是「陪同」白崇禧,卻具有絕對影響力。有一份機密資料顯示,他在抵台的第二天下午6:30,就曾發了一封密電給蔣介石,電文中危言聳聽之處甚多。他曾指出,台灣已有獨立派人士成立了「新華民主國」,「總統、軍司令官未定,國旗已有」(這也是後來中國國民黨蠻橫搜索延平學院的藉口),他也要求「日人治台,硬軟未定,(我們)今後要硬軟兼用。」
王文宏並直指,蔣經國手持情治單位的捉拿名單,再以綏靖、清鄉的名義屠殺台灣異議份子、知識份子和精英份子。
媒體人馬非白則說,蔣經國身負的秘密任務,包括肅清三民主義青年團,及統合特務系統。這點由很多228菁英是在白崇禧「宣慰」後才被大量屠殺即可推斷出結論。
對這種特務統治描述最精確的,是台灣教授協會副會長陳俐甫,他在今年2月19日的一項座談會中直指,蔣經國的特務統治模式是消滅本土語言歷史文化(連布袋戲都不能使用台語);白色恐怖的監視、羅織、逮捕,再不怕就展開暗殺,最典型的就是林宅血案及陳文成事件。而蔣家也因為江南案中特務派殺手到美國殺人,終至蔣經國不得不宣告蔣家人不能也不會再當總統。
今年的228前夕,發生俄羅斯軍隊入侵烏克蘭的事件,這又讓我們聯想到50年前的228,正是美國總統尼克森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最後一天行程。那場美國聯中抗蘇的世紀之行,不但改變冷戰態勢,導致中國翻天覆地的「大躍進」,造成今日台灣生存的重大威脅。
回首前塵,原來228事件還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真相有待發掘;原來歷史課本的很多內容其實比簡單的文字更加深奧;原來很多遠在天邊的國際情勢,它的影響力卻是近在眼前。228連假的廣大人潮為疫情後期帶來不小的商機,不知道人潮中有多少人真正了解228的歷史意義?
(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作者簡介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考進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想記錄主流媒體忽略的真實台灣故事,挖掘更多因為政權更迭而被埋沒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