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真說故事》14歲的娃娃兵 周良仁 - umedia 優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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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婉真說故事》14歲的娃娃兵 周良仁
2022-01-12 07: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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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良仁受訪時的神情。(文內圖片均由高雄市關懷台籍老兵文化協會翻拍或提供)

 

作者/陳婉真

 

來自台中的周良仁先生,1930年出生,算一算1945年日本戰敗那年,他才16歲,還未成年,但他確實曾經當過道道地地的日本兵。

 

他的兵種很特殊,稱為「海軍特別年少兵(かいぐんとくべつねんしょうへい)」,簡稱「特年兵」。1972年日本一家電影公司曾拍攝一部同名的電影,劇情概要中說:「太平洋戰爭末期,美軍正一步步攻下日軍在太平洋上各個島嶼的基地,在硫磺島遭遇日方強烈的抵抗。在那之前,日本軍部大本營組織了『海軍特別年少兵』,參加人員年齡竟然才只有14歲!而由日本軍方的嚴格訓練之下,讓這些孩子們迅速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並送往硫磺島參與戰役(1945年2月19日戰鬥至3月26日),最後仍免不了全軍覆沒的悲慘命運。」

 

台灣人於戰爭期間擔任日軍軍人或軍屬人數眾多,國民政府接收台灣後,這些人變成幫敵人作戰,只差沒有被說成戰犯。他們多數低調過生活,直到台灣解嚴後開始成立社團,展開台日雙方的交流,台日海交會就是這樣一個社團。他們感懷戰時眾多同袍戰死異鄉無人悼念,和類似社團南星會共同募資,於台中市寶覺寺旁興建紀念碑、和平觀音亭。1990年11月25日舉行慶成典禮儀式,台、日人士1000多人參加,由總統李登輝在紀念碑題頒「靈安故鄉」,此後每年日方均會組團來台舉辦慰靈祭,周良仁每次都熱情參加。

 

在東京的東鄉神社有一些與海軍有關的紀念碑,其中就有一座「海軍特年兵紀念碑」。碑文說明海軍特年兵是二戰時一批十四歲左右的志願兵。總數17200名的特年兵裡面,有五千多人在海上犧牲,被喻為昭和的白虎隊。

 

所幸周良仁還在受訓期間戰爭就結束了,來不及上戰場,戰後平安回到台灣,成為這段歷史的活見證。

 

揭開太平洋戰爭序幕的日軍偷襲珍珠港電文影本,當時的暗號是登新高(即玉山)1208,指12月8日出擊(上)。奇襲成功後的暗號是虎虎虎。

 

「我是在昭和19年(1944年)6月入伍,當時使用的名字是『宮本吉雄』,同袍以為我是日本人。」周良仁說。

 

出生於豐原郡內埔庄的周良仁,就讀台中商業學校(今台中科技大學)二年級時,因為一位大他兩歲的前輩報考並獲錄取,成為特年兵第一期的學長,他受到激勵,覺得年輕人應該為國家打拼上戰場,因而去報考。

 

他記得在台中家政學校(今台中家商)考試,包括體檢、抽血及筆試口試等。原本他的體位乙等,他很擔心會被刷掉,所幸獲得錄取,先到左營集訓後轉赴日本,到京都北方若狹灣的舞鶴海軍軍港。

 

「依原本的規劃,特年兵招收年滿14歲國民,在今廣島縣的江田島日本海軍軍官培育學校訓練3年,名義上是栽培幹部,3年後訓滿才能上戰場,戰爭後期縮短訓練時程為1年半。也就是,訓練1年半後就可以上前線了,這些新兵的年齡還未滿16歲。

 

「日本政府怕被外界誤解為推兒童去當兵,理由除了有違人道精神之外,也怕日本國民認為日本兵源嚴重短缺。因此,我們的軍隊又被稱為『幻之兵隊(夢幻軍隊)』,我們算是只能做不能說的實質存在,放假外出時也不准我們穿制服,嚴格規定只能穿便服,以免秘密曝光遭到質疑。而且部隊所在地也不准拍照,直到戰後日本投降,還是不允許攝影。」周良仁說。

 

特年兵的事一直是二戰期間日本最神秘的特殊軍種,外界幾乎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直到一位隨軍作家井上理二戰後寫了幾本特年兵的書,外界才得知真相。書中描述未成年或剛成年的娃娃兵上戰場後,幾乎有80%都為國捐軀了,令人相當不捨。

 

而體位不及格的周良仁被錄取的原因,竟是因為他很會吹小喇叭,他國民學校6年級學吹小喇叭,應該是很有天分吧,初次代表學校參加校際比賽就獲得第二名(那個時代第一名一定要是日本人),想不到因為有這項專長,得以如願當兵。

 

周良仁從小愛吹小喇叭,在他報考特年兵過程中原本體位乙等,不合格,卻因為他是小喇叭高手而被破格錄取,我們訪問後,他還當場吹奏一曲,依舊寶刀未老。

 

他們的部隊於左營的集訓結束後,昭和20年(1945年)2月移到日本,因為新兵年紀都很小,很多人難免晚上睡覺前躲在棉被裡哭泣,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既可愛又可憐。

 

到日本半年,周良仁還在受訓中,想不到來不及上戰場,戰爭就結束了,經過戰後的混亂期及等候回台的船期,他大約等了一年才回到台灣,所幸有幾位堂兄都在日本讀大學,有親戚的互相照應,於1946年8月平安回到台灣。

 

他回到台灣時繼續完成學業,第二年碰到二二八事變,他和同學趕搭便車去參加遊行時,不慎書包掉到地上,為了撿書包沒跟上車,因而逃過一劫,因為同行的同學中有兩人被打死了。

 

國軍在台中市區因為曾遭遇二七部隊的抵抗,看到人就殺,很多人被捕,為了殺雞儆猴,還召集市民到水源地(今台中體育場)旁觀國軍集體處決。「那是近距離行刑,槍和人的距離不到一公尺,打不死的立刻補上刺刀活活刺死。」即便受過軍事訓練的周良仁看過之後當場嘔吐,好幾天吃不下飯。

 

周良仁的珠算成績也很好,獲得檢定二級合格。他在29歲那年被徵調到裝甲兵師部當了20個月的老兵,主要負責主計業務,各營隊所需糧食數量,全靠他一支算盤就可以算得清清楚楚。「日本的學校到現在都還在教珠算,反倒是我們台灣現在珠算這門課已經停教了,年輕人幾乎完全不知道算盤這東西。你知道俗話說『二一添做五』怎麼來的嗎?就是撥算盤的計算方法啊。」令周良仁無限感慨。

 

一生中當過兩國國家的兵,就只有他們那一代人才會碰到的事。「日本兵軍紀嚴明,訓練非常紮實,中國兵相較之下很散漫。所以我們剛回台灣時,看到中國兵竟然把槍拿來當扁擔,架在肩上扛東西,簡直前所未見。槍是軍人的生命啊,這種軍紀說是戰勝國的國軍,真讓我們既大開眼界又無限感慨。」

 

他後來從事石棉進口,生意做得很成功,石棉管制進口後,改從事建材防火材等的販售,目前已退休。

 

14歲囝仔兵時的嚴格訓練,成就了他人生中不怕困難與堅忍不拔的行事作風。

訪問過後周良仁特別寫了一封親筆信,感謝我們去訪問他,訪問時他說特年兵之歌他至今記得清清楚楚,還寫在紙上寄給高雄市關懷台籍老兵文化協會。

 

作者簡介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考進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想記錄主流媒體忽略的真實台灣故事,挖掘更多因為政權更迭而被埋沒的歷史。

 

周良仁受訪時的神情。(文內圖片均由高雄市關懷台籍老兵文化協會翻拍或提供)

 

作者/陳婉真

 

來自台中的周良仁先生,1930年出生,算一算1945年日本戰敗那年,他才16歲,還未成年,但他確實曾經當過道道地地的日本兵。

 

他的兵種很特殊,稱為「海軍特別年少兵(かいぐんとくべつねんしょうへい)」,簡稱「特年兵」。1972年日本一家電影公司曾拍攝一部同名的電影,劇情概要中說:「太平洋戰爭末期,美軍正一步步攻下日軍在太平洋上各個島嶼的基地,在硫磺島遭遇日方強烈的抵抗。在那之前,日本軍部大本營組織了『海軍特別年少兵』,參加人員年齡竟然才只有14歲!而由日本軍方的嚴格訓練之下,讓這些孩子們迅速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並送往硫磺島參與戰役(1945年2月19日戰鬥至3月26日),最後仍免不了全軍覆沒的悲慘命運。」

 

台灣人於戰爭期間擔任日軍軍人或軍屬人數眾多,國民政府接收台灣後,這些人變成幫敵人作戰,只差沒有被說成戰犯。他們多數低調過生活,直到台灣解嚴後開始成立社團,展開台日雙方的交流,台日海交會就是這樣一個社團。他們感懷戰時眾多同袍戰死異鄉無人悼念,和類似社團南星會共同募資,於台中市寶覺寺旁興建紀念碑、和平觀音亭。1990年11月25日舉行慶成典禮儀式,台、日人士1000多人參加,由總統李登輝在紀念碑題頒「靈安故鄉」,此後每年日方均會組團來台舉辦慰靈祭,周良仁每次都熱情參加。

 

在東京的東鄉神社有一些與海軍有關的紀念碑,其中就有一座「海軍特年兵紀念碑」。碑文說明海軍特年兵是二戰時一批十四歲左右的志願兵。總數17200名的特年兵裡面,有五千多人在海上犧牲,被喻為昭和的白虎隊。

 

所幸周良仁還在受訓期間戰爭就結束了,來不及上戰場,戰後平安回到台灣,成為這段歷史的活見證。

 

揭開太平洋戰爭序幕的日軍偷襲珍珠港電文影本,當時的暗號是登新高(即玉山)1208,指12月8日出擊(上)。奇襲成功後的暗號是虎虎虎。

 

「我是在昭和19年(1944年)6月入伍,當時使用的名字是『宮本吉雄』,同袍以為我是日本人。」周良仁說。

 

出生於豐原郡內埔庄的周良仁,就讀台中商業學校(今台中科技大學)二年級時,因為一位大他兩歲的前輩報考並獲錄取,成為特年兵第一期的學長,他受到激勵,覺得年輕人應該為國家打拼上戰場,因而去報考。

 

他記得在台中家政學校(今台中家商)考試,包括體檢、抽血及筆試口試等。原本他的體位乙等,他很擔心會被刷掉,所幸獲得錄取,先到左營集訓後轉赴日本,到京都北方若狹灣的舞鶴海軍軍港。

 

「依原本的規劃,特年兵招收年滿14歲國民,在今廣島縣的江田島日本海軍軍官培育學校訓練3年,名義上是栽培幹部,3年後訓滿才能上戰場,戰爭後期縮短訓練時程為1年半。也就是,訓練1年半後就可以上前線了,這些新兵的年齡還未滿16歲。

 

「日本政府怕被外界誤解為推兒童去當兵,理由除了有違人道精神之外,也怕日本國民認為日本兵源嚴重短缺。因此,我們的軍隊又被稱為『幻之兵隊(夢幻軍隊)』,我們算是只能做不能說的實質存在,放假外出時也不准我們穿制服,嚴格規定只能穿便服,以免秘密曝光遭到質疑。而且部隊所在地也不准拍照,直到戰後日本投降,還是不允許攝影。」周良仁說。

 

特年兵的事一直是二戰期間日本最神秘的特殊軍種,外界幾乎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直到一位隨軍作家井上理二戰後寫了幾本特年兵的書,外界才得知真相。書中描述未成年或剛成年的娃娃兵上戰場後,幾乎有80%都為國捐軀了,令人相當不捨。

 

而體位不及格的周良仁被錄取的原因,竟是因為他很會吹小喇叭,他國民學校6年級學吹小喇叭,應該是很有天分吧,初次代表學校參加校際比賽就獲得第二名(那個時代第一名一定要是日本人),想不到因為有這項專長,得以如願當兵。

 

周良仁從小愛吹小喇叭,在他報考特年兵過程中原本體位乙等,不合格,卻因為他是小喇叭高手而被破格錄取,我們訪問後,他還當場吹奏一曲,依舊寶刀未老。

 

他們的部隊於左營的集訓結束後,昭和20年(1945年)2月移到日本,因為新兵年紀都很小,很多人難免晚上睡覺前躲在棉被裡哭泣,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既可愛又可憐。

 

到日本半年,周良仁還在受訓中,想不到來不及上戰場,戰爭就結束了,經過戰後的混亂期及等候回台的船期,他大約等了一年才回到台灣,所幸有幾位堂兄都在日本讀大學,有親戚的互相照應,於1946年8月平安回到台灣。

 

他回到台灣時繼續完成學業,第二年碰到二二八事變,他和同學趕搭便車去參加遊行時,不慎書包掉到地上,為了撿書包沒跟上車,因而逃過一劫,因為同行的同學中有兩人被打死了。

 

國軍在台中市區因為曾遭遇二七部隊的抵抗,看到人就殺,很多人被捕,為了殺雞儆猴,還召集市民到水源地(今台中體育場)旁觀國軍集體處決。「那是近距離行刑,槍和人的距離不到一公尺,打不死的立刻補上刺刀活活刺死。」即便受過軍事訓練的周良仁看過之後當場嘔吐,好幾天吃不下飯。

 

周良仁的珠算成績也很好,獲得檢定二級合格。他在29歲那年被徵調到裝甲兵師部當了20個月的老兵,主要負責主計業務,各營隊所需糧食數量,全靠他一支算盤就可以算得清清楚楚。「日本的學校到現在都還在教珠算,反倒是我們台灣現在珠算這門課已經停教了,年輕人幾乎完全不知道算盤這東西。你知道俗話說『二一添做五』怎麼來的嗎?就是撥算盤的計算方法啊。」令周良仁無限感慨。

 

一生中當過兩國國家的兵,就只有他們那一代人才會碰到的事。「日本兵軍紀嚴明,訓練非常紮實,中國兵相較之下很散漫。所以我們剛回台灣時,看到中國兵竟然把槍拿來當扁擔,架在肩上扛東西,簡直前所未見。槍是軍人的生命啊,這種軍紀說是戰勝國的國軍,真讓我們既大開眼界又無限感慨。」

 

他後來從事石棉進口,生意做得很成功,石棉管制進口後,改從事建材防火材等的販售,目前已退休。

 

14歲囝仔兵時的嚴格訓練,成就了他人生中不怕困難與堅忍不拔的行事作風。

訪問過後周良仁特別寫了一封親筆信,感謝我們去訪問他,訪問時他說特年兵之歌他至今記得清清楚楚,還寫在紙上寄給高雄市關懷台籍老兵文化協會。

 

作者簡介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考進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想記錄主流媒體忽略的真實台灣故事,挖掘更多因為政權更迭而被埋沒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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