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羅的海地圖。
作者/劉敦仁
一般人對德國普遍的社會觀感是,奉公守法,井然有序。雖然在待人接物上有些一板一眼,總體上給人留下的是正面印象。
但是在2019年的旅程中,使我多年來對德國人的觀感畫了一個大問號。德國漢莎航空公司的班機延誤,在處理旅客行李丟失,旅程被打亂的問題上,幾乎沒有做到應該有的服務。
我和妻子在2019年6月14日,從荷蘭阿姆斯特丹搭乘漢莎航空班機,經法蘭克福飛柏林,然後再從柏林搭乘火車前往波羅的海港口瓦爾內姆德 (Warnemunde) 。計畫在那裡逗留兩晚,一窺波羅的海的神秘色彩,然後搭乘郵輪赴俄羅斯聖彼得堡及英倫作十一天的旅遊。
一段時間以來,漢莎航空公司的航班延誤,在歐洲幾乎成了家常便飯,這有違德國人一直以來的「守時」傳統。從阿姆斯特丹出發,就遭到航班延誤的困擾,除了開始擔心能否接駁到下一個飛柏林航班之外,更擔心一旦行李沒有隨即抵達,我們後續的航程勢必被完全打亂。
我們抵達柏林後獲知,行李被滯留在法蘭克福,等待下一個航班的轉運。雖然漢莎航空公司的機場工作人員口口聲聲稱,當晚十一點肯定送到我們在瓦爾內姆德下榻的飯店,我們的心中已經開始七上八下。因為柏林距離瓦爾內姆德240公里,沒有內陸機場,行李必須交由火車轉運,或是安排快遞公司運送。
當天晚上,我們果然沒有受收到被延誤的行李;第二天一整日,我接連不斷與柏林機場電話聯繫,兩件行李如石沉大海。我向航空公司反映,沒有衣服換洗,甚至漱洗剃鬚刀等用品也缺乏,航空公司冷冰冰地回以,他們只給國際航空旅客給予臨時補償,而我們搭乘的是國內航班,所以沒有任何照顧。
無奈之下,我們只好放棄上午的旅遊參觀,到距瓦爾內姆德不遠的洛斯托克 (Rostock) 購置了一些應急用品,才解決了燃眉之急。回瓦爾內姆德前,我們向旅遊服務櫃檯值班女士諮詢如何預定從當地去柏林機場的車輛,以便在郵輪結束旅程後,可以請司機在碼頭接我們直接開往機場。
交談中,我們偶爾提到至今找不到行李的尷尬,未料她給了我們一個意外的驚喜。原來她曾在郵輪航站工作過,經歷過不少我們遭遇的困境。她輕鬆地說,在我們登上郵輪後,可立即去旅客服務部門,將航空公司延誤投遞的行李情況告訴他們,並提供所有航班等信息,郵輪公司會直接與航空公司聯繫,將行李送到第一個停靠的碼頭,當地員工會將行李交給郵輪。
得知這一信息後,我們才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頭,於是姑且撇開生活上的不便,就索性在剩餘的時間裡,對洛斯道克和瓦爾內姆德作了「本人到此一遊」的巡禮。我們最終在6月18日,郵輪停靠瑞典斯德哥爾摩碼頭後取到行李,前後花了四天工夫。
因為行李的耽擱,在柏林機場折騰了近兩小時,這當中有一段令我們震驚的經歷。因為沒了大件行李的負擔,我們想藉此機會領略柏林公共交通的設施,於是打算從機場搭乘109號公交車直達柏林火車站,再轉搭傍晚六點開往瓦爾內姆德的火車。
我們帶著對德國充滿信心的感覺,在機場外找到了公車站,但現場的亂象令我們大吃一驚。等候公交車的旅客至少有一兩百位,而車站居然沒有管理人員協助旅客乘車,也沒有給旅客排隊的任何設施,公交車到站還沒有停穩,旅客就蜂擁而上,擠在車門口,你爭我搶。使我想到印度的新德里。
起初我和妻子還禮貌地觀察是否可能有序登車,但是眼看著兩輛公交車司機關上車門呼嘯而去後,我們決定力排眾人,參與爭相上車的陣營,頗費了一番力氣總算擠上了車,在人群中站穩。
途中,我側耳聆聽周邊的交談,發現大多數的乘客說的不是德語,而是以來自五湖四海的不同語言交談。腦海中隨即出現一個問題,難道德國社會對外來的移民也好,旅客也罷,就找不出一套整頓機場秩序的方案嗎?
帶著幾分對德國的無奈情緒,我和妻子終於趕上了開往瓦爾內姆德的班車。德國的火車極其舒適,在近三小時的車程中,倒是好好享受了德國人奉公守法的傳統習慣,整節車廂裡寂然無聲,旅客或是看書,或是用筆記本電腦在勤奮地工作。
實際上從我們在計畫這次旅程時,一開始就犯了一個極其嚴重的錯誤。我們應該從阿姆斯特丹直接飛漢堡,之間的距離為464公里,從漢堡前往瓦爾內姆德只有189公里。兩者加起來為653公里。
而我們選擇的路線就費勁了。首先由於從阿姆斯特丹飛柏林沒有直航,必須飛法蘭克福轉機,飛行距離為438公里,然後從法蘭克福飛柏林,航程為424公里,再從柏林搭乘火車,加上240公里。總距離為1103公里。不僅多出逾400公里的路程,還因此遭到航班延誤等麻煩。是我們一生國際旅遊中最為失策的一次,領悟到「吃一塹長一智」,也從此對德國北部的地理環境和位置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一趟之所以選擇在瓦爾內姆德觀光兩天,是因為以前乘坐郵輪時只在這個港口停留半天,我發現波羅的海的風光與地中海或黑海截然不同,它表面上波平浪靜,實質上其洶湧波濤在千年的歷史中不斷地翻騰。這個位在德國最北邊的海港,除了歐洲人之外,很少對其有一定的認識。它的發展正與德國人的個性相似,沒沒無聞地埋頭苦幹,卻很少人知曉。
比如當地發展的郵輪基地,沒有美國郵輪碼頭的喧嘩,也找不到羅馬郵輪碼頭的詭詐。若不是前往俄羅斯、北歐及英倫,幾乎令人難以想像,在這個偏遠的海港卻有一座最先進的碼頭設施,循規蹈矩地為旅客提供細緻的服務。
我幾乎踏遍波羅的海周邊的所有國家。一邊是具有強悍「維京」基因的傳統,歷史上不斷興風作浪;另一邊卻是不同的小國寡民,受盡強國的凌辱。令我聯想起中國南海周邊諸國,曾經是中國的進貢屬地,但彼此間除了零星戰爭之外,卻能和睦相處。波羅的海就不同了。迄今為止,仍然是強權的覬覦目標。
我和妻子到達瓦爾內姆德後,下榻在當地一座極具規模、擁有七百多間客房的星級飯店,它濱海而建,面向大海,風景優美。飯店裡設備齊全,很難理解在這個人口不過數千的港口,居然出現如此奢華的飯店。我們下榻的客房還有一個備有日光浴躺椅和茶几的露台,供旅客觀賞夕陽或者船隻在運河中過往的風光。
瓦爾內姆德是 「麥克冷堡-沃爾坡摩爾」(Mecklenburg-Vorpommern) 州瀕臨波羅的海的港口,這個州1947年在蘇聯控制下設立的,是德國最為地廣人稀的州,1990年後,在德國聯邦政府的協調下創設了新州。它北臨波羅的海,西邊與舍勒思維格-霍爾斯坦 (Schleswig-Holstein) 為鄰,西南方則與下薩克森州 (Lower Saxony) 比鄰,南邊是勃蘭登堡州 (Brandenburg),東邊則與波蘭接壤。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美蘇兩大陣營將德國一分為二,這個區域被劃入東德的管轄範圍,是東德的出海口,可直接抵達蘇聯。
瓦爾內姆德的地理位置很有趣,它和其南邊的主要城市洛斯道克 (Rostock) 之間相距不到11公里,搭乘地區火車僅需二十一分鐘。洛斯道克位在瓦爾瑙河 (Warnow River) 的河口,向北連結麥克冷堡海灣,如同一隻長臂直接伸向波羅的海,顯示出其位置的重要性。
它還連結幾個海灣的重要港口,西邊有丹麥的魯貝克港 (Lubeck) ,中間還有一個德國的維斯瑪 (Wismar)港口,在東德佔領時,其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從1952年到1992年曾是洛斯道克區的首府。
在東德掌控期間,該地除了是出海港之外,基本上側重在重工業的發展。自德國統一後,當地政府逐步朝旅遊業發展,因為當地不僅有優良的海灘,有足夠的潛力開發旅遊水上活動,而且遍佈湖泊,自然環境極其優美。其最大優勢是人口稀少,有充分的空間來吸收其他地區過剩的人口。
因行李延誤的影響,我們用了半天時間從瓦爾內姆德,搭乘火車到洛斯道克去作臨時採購。洛斯道克市面積187.4平方公里,火車站離市區不遠,到商業區步行約十分鐘即可到達。我們先到新城區,即可見到一些跨國的商業品牌充斥市場,與其他歐美市場幾乎如出一轍。只是用鵝卵石舖設的道路,還呈現出幾分懷舊的傳統色彩。
結束採購後我們開始探索一些歷史的古樸風貌。這裡有北歐及波羅的海最古老的大學,始建於1491年,至今已有六百年的歷史,2019年該大學剛慶祝了建校六百周年紀念,現在已開始邁向另一個百年的征程。
洛斯道克擁有北歐及波羅的海地區最古老的大學,已有600年歷史。
洛斯道克市在十二世紀就已經有人定居的記載,其中最主要的是溫德人(Wends),他們甚至遠在波羅的海拉特維亞地區生活,是屬於神聖羅馬帝國的一部分。後來逐漸被德國日耳曼民族所同化。
這個城市的重要歷史古蹟有1230年建造的歌德式「聖瑪麗教堂」,上面的天體時鐘是1472年留下的藝術作品,如今仍然在為當地居民準確無誤地報時。從車站通往新城區途中,吸人眼球的是如同童話中的建築造型。因為該城市在二次大戰時也未能倖免盟軍的轟炸,如今倖存的兩座是1490年建造的傳統「房舍-樹木-房舍」聯排建築,其他都是後來重建的複製品。但其造型仍然受到外來旅客的青睞。該等房舍是當地「漢塞提克城市聯盟」(Hanseatic League) 時代的特殊造型。
洛斯道克老城區的傳統山牆房舍造型。
「漢塞提克城市聯盟」又簡稱為「漢薩」(Hansa) ,是自1356年開始在德國北部波羅的海地區各城市及商業公會等組織興起的一個民間商業機構。目的是保護他們的商業利益。該組織甚至還有自己的軍隊,來保護商業活動的安全。這個組織後來擴張到歐洲其他國家,形成一個幾乎完全壟斷商業活動的群體。引起意大利、荷蘭等商業強國的對抗,才逐漸式微。
城裏最高的教堂是「聖彼得大教堂」(St. Petrikirche),它連同尖塔高度為117米,完成於1300年,在古代是漁民及士兵的地標,見到它就確定他們回到了居住地。
「聖尼古拉教堂」(St. Nikolaikirche) 是波羅的海地區倖存的最古老教堂,始建於1230年,到1312年正式祝聖,成為漁民及士兵的保護聖人。教堂外過道上方鑲嵌的聖尼古拉聖像,迄今仍然保留著。這座歷史悠久的教堂,在1942年從4月23日到27日的英軍猛烈轟炸下幾乎完全被摧毀。如今展現在人群面前的是戰後修復的建築,保存著一些經戰火摧殘後倖存的遺物,聖尼古拉的牆上聖像就是其中之一。
洛斯道克最古老的聖尼古拉教堂。
聖尼古拉教堂是屬於宗教改革後的路德教派,並非一般人了解的教堂實質意義。它沒有星期日的宗教儀式,而是專提供給社會各界的聚會場所。如舉辦音樂會、社團的會議等等。由於它的歷史久遠,所以在洛斯道克仍被當地人士視為是被尊重的古蹟。
我們在洛斯道克作了一番巡禮後,搭乘火車回到瓦爾內姆德港口。因為人口稀少,幾乎很難看到當地的居民,行走在熱鬧地區,聽到的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語言,反映出該城鎮的主要經濟來源是這些旅客的「奉獻」。
筆者妻子在當地義大利藝術家創作的沙雕前留影。
它的總面積只有5.57平方公里,人口8400人,自公元12世紀即已開始有人居住。「瓦爾內姆德」一詞的德語解釋為「瓦爾瑙河之嘴」,是因為它位在瓦爾瑙河口處而得名。最初是一個小漁村。1323年洛斯道克市為保護其出口到波羅的海的權利,將這座小漁村買了下來,乃完全失去獨立自治的權益。
經歷了數百年的慘淡經營,以開發工業為主要經濟體。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德國在該港口創設了LFG飛機製造公司,發展航空業。不幸在二次世界大戰時,該基地被徹底炸毀,後來改用於造船業。
當地幾個著名的歷史遺跡仍然屹立在波羅的海的旁邊,其中有一座建於1897年的燈塔,高36.9米,用33根柱子深入十一米地下作為基石,極為牢固。這座逾百年的燈塔至今仍然駐守在海邊,呵護著往來船隻的安全。為發展旅遊業,當地機構開創了一個名為「火焰中的燈塔」(Lighthouse in Flame) 慶祝活動,每年除夕夜從燈塔上發出的雷射聲光奇景,吸引著上萬觀眾的欣賞。
一條吸引成千上萬旅客的古運河 (Alte Strom) 靜靜地盪漾在老城區內。過去一直是從瓦爾內姆德通往洛斯道克的重要水上通道,1903年才結束了這段航運。古運河就成為私人遊艇,商業客運輪及漁船的停泊碼頭以及迎接觀光客的光顧。
瓦爾內姆德古運河的夕陽餘暉。
在古運河兩旁,一條蜿蜒的長廊 (Am Strom Promenade) 上仍然保存著典型的山牆房舍。餐館、酒吧及海鮮市場櫛次鱗比。旅客可以在這裡隨心所欲地漫步,或是欣賞古樸的水上風光,或是品嚐德國啤酒,伴隨著新鮮的海鮮烹調。從郵輪碼頭步行只需五分鐘,所以每到郵輪停靠碼頭後,必定會吸引成千上百的遊客光臨,興起一波又一波的熱鬧情境。
瓦爾內姆德古運河畔仍保存的漁民舊房舍。
古運河區有一棟小屋,引起我的好奇,那是挪威藝術家艾德瓦.孟奇 (Edvard Munch 1863-1941) 從1907到1908年曾經住過的小屋。如今已經成為一個展廳,供遊人參觀。孟奇是挪威著名的「表現主義」(Expressionism) 藝術家。至今在奧斯陸 (Oslo) 有專為他建造的「孟奇博物館」,珍藏著他的作品。在他一生的創作中,有一組名為「屏幕」(The Screen) 的作品,孟奇用「病痛,死亡,恐懼,愛情及憂鬱」作為這組作品的中心主題,深得藝術界的讚賞,也成為盜賊垂涎的目標。幸運的是,雖然曾多次被盜,挪威警方都有能力將作品找回,並將盜賊繩之以法。
挪威藝術家艾德瓦留下的系列作品《屏幕》中的一幅,他曾在瓦爾內姆德生活過。
自德國統一後,東德在瓦爾內姆德留下的建築藝術,是距燈塔旁不遠處的一座「茶壺」(Teepott)。它最初的原始建築是1926年建造的,戰爭中被焚燒。1960年由東德建築師在原址用曲線狀的造型設計了屋頂,成為這一工業城市的藝術標示。2002年曾加以修建成為今日旅客們喜愛光顧的場所,整座建築內部都是為滿足遊客味蕾的德國餐館。然而這座頗有創新的建築設計的外型,幾人能感受到其時代的滄桑?
瓦爾內姆德的老燈塔,旁邊是東德遺留下來唯一的現代建築《茶壺》,是遊客們品嘗佳餚的美食中心。
在離開瓦爾內姆德前往郵輪前,我們在下榻的「遊艇俱樂部度假村」(Yachethefenresidenz),坐在頂層的大餐廳裡,面對波羅的海,享受著德國人設計的豐富早餐,酌飲著香濃的黑咖啡,回味著在洛斯道克和瓦爾內姆德的遊覽,所收穫的似乎和一般在歐洲港口的感受略有差異。
筆者在古運河畔留影。
雖然餐館裡高朋滿座,但卻是一片寧靜,這就是德國人的個性,似乎總是在沉靜地思考,和窗外波羅的海的溫煦融合在一起。德國人遭遇了兩次大戰的摧殘,僅管被美蘇瓜分成為意識形態對立的兄弟鬩牆,如同波羅的海平靜海面下的驚濤駭浪,但是日耳曼民族終究是一個堅毅團結的群體,經歷了四十年的分裂,最終仍然是一個獨立自強的國家。
德國人的穩重平靜,不聲不響地開拓著每一個可以成為生活中必須的需求,同時他們忍辱負重的精神也是重振雄風的動力。
在搭乘郵輪駛向波羅的海時,從陽台上凝視著平靜的海面上,輪船尾部激起的白色浪花,不就是德國在戰爭時代所經歷的濃濃硝煙!
(2021年11月4日完稿於溫哥華)
作者簡介
劉敦仁,出生於上海,幼年時隨父母遷居臺灣,在臺灣修畢大學後,負笈西班牙,專研西班牙文學及世界藝術史,後移居義大利,在梵蒂岡擔任大公會新聞辦公室中文組工作,工作結束後,入羅馬大學研習宗教考古,專題為羅馬的地下古墓。
1960年代曾任聯合報駐馬德里及羅馬特派員,撰寫歐洲文化藝術航訊,頗富盛名。 其後因工作需要,移居加拿大,先後在多倫多大學和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繼續西班牙文學研究,隨後在加拿大從事教學工作,並赴英國及上海等地講學逾14年。
1978年第一次作大陸之行,此行使他決定放棄教學工作,而轉為文化交流,進行美國、加拿大和大陸之間的教育和文化交流工作迄今。
2012年是中華民族建立共和百周年的一年, 他特地邀請了六十餘位辛亥先輩後裔執筆撰文, 並彙編成《民族魂》一書出版。近作外交耆宿劉師舜大使的傳記,是他費時十年的心血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