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詩曰：「兩蔣輝扁馬思宗，蔡愍臨朝萬事空；南苔多少媽祖廟，依舊香煙裊繞中」。且聽薩滿老巫師一一道來。(圖/取自網路)

 

作者/薛中鼎 

 

這一天，我稀里糊塗的做了個夢。夢醒了，我在床上躺了很久，搞不清這個夢的真真假假，我很迷惑，怎麽會做了這樣的一個夢。

 

在夢中，我不知自己身在何時何地。有個少數民族薩滿老巫師，穿著一身用中國内蒙古草原的古老獸衣所縫製的五色繽紛的衣服，正在跟我說故事。

 

[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薩滿老巫師說，一邊敲著手邊的一只牛皮鼓，鼓聲咚咚響，十分清脆。

 

在夢中，我知道，薩滿巫師的“俺眯哈拉啦”，就等同佛教中的 “南無阿彌陀佛”。據説，當巫師在誦經的時候，音波的起伏，可以傳達天神的旨意。我無需在意文字的含意，我更應該用我的靈魂，去聆聽感受音波的振動，是如何與我的靈魂在呼應與互動。

 

[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我也不自覺的跟著巫師清脆的牛皮鼓聲，喃喃而誦，追尋著音波與我靈魂之間，互動的奧妙感受。

 

我仿佛覺得我的靈魂，正在與巫師的誦經聲與牛皮鼓聲，纏綿共舞；終至於難分難捨，逐漸融合爲一。

 

巫師的臉，逐漸的放大。臉上蘊涵了很多很多年的陽光、塵土、與風沙。看起來，巫師的臉，就像是個老哈密瓜的老粗皮，又皺又硬，又黑又黃。這張充滿了風霜的臉，在我的面前，又放大又縮小，令我感到驚嚇，又感到害怕。

 

[來來來，你過來，我看出了你的前世與今生。]

這張充滿了風霜的臉，正對著我説話。

 

[我的前世與今生？] 我説，有些迷惑。

 

巫師的背後，是一片蒼莽大地，一陣風吹來，可以看見在長長的牧草中，有東一群、西一群，四處散佈的牛羊。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我仿佛從天際聼到了這樣的傳誦之聲，聲音遙遠渺愴，節奏隨著風聲起落抑揚。

 

[你的前世，來自於東南方海外的，一個小島上的小王朝，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巫師一邊說，一邊又用手敲打著小牛皮鼓，咚咚的聲響，時輕時重，錯落有致。

 

[海外的小王朝？什麽王朝？] 我茫茫然的問。

 

我愛我的草原，我愛我的牛羊，我愛這兒豐美的夏秋牧草，我愛這兒的春風與冬雪，我不知道什麽是海外小島上的小王朝。

 

不過，我很有興趣，聆聽滿臉風霜的老巫師，在鼓聲中敲出塵封歲月，敘說我前世的故事。

 

[這個王朝，叫做南苔王朝，一共延續了75年。]

 

[我沒聽說過。]  

 

[好，我説説這個王朝的故事給你聽聽。]

 

巫師轉過了身，朝向正北方的上天，虔誠的深深一鞠躬，然後轉回了身，開始跟我敘説這個王朝的故事。

 

正北方的上天，是我們的神所居住的地方，巫師在代表我們的神，跟我敘説我前世的故事。所以巫師在說故事之前，要先向我們的神鞠躬，致上虔誠敬意。

 

[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我雙手合十，很恭敬的跟著巫師念著我們的祈禱語。

 

[南苔王朝共有75年，開國君主是蔣太祖。 ] 薩滿巫師說。

 

[蔣太祖呀，蔣太祖，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我情不自禁的念著祝誦語。

 

[蔣太祖原在中原國稱雄，人説玄武精下凡。後來，對上了龍蛇精下凡的毛太公。經歷了三場百萬雄師大決戰，蔣太祖不敵毛太公，乘天風與浮桴遁海而走，在南苔島建立了南苔王朝。這場玄武與龍蛇之鬥，以《龍蛇着陸，玄武出海》而告終。] 老巫師說。

 

[一山難容二虎啊，一國無有二主，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 巫師笑了笑說，遍佈皺紋的老臉皮上的笑容，似有智慧，似有哀愁。

 

[蔣太祖大軍登臺之日，乃是南苔王朝建國之始，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我再度情不自禁的輕誦禱詞，心境很平和，畢竟對我的前世，是從無記憶了。

 

[蔣太祖一生戎馬，堅信槍桿子出政權。太祖在中原國失敗遁逃，深自檢討，充分認識到，國家經濟基礎的重要。 ]

 

[ 所以，蔣太祖在南苔王朝的治國之道，有兩個重點，一是整軍經武；一是發展經濟。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巫師重重拍出了，咚咚兩聲清脆響亮的鼓聲。

 

[ 蔣太祖薨於南苔王朝27年。太祖為南苔王朝的軍事與經濟，打下了很好的基礎。太祖駕崩，太子蔣經繼位，是為蔣太宗。]

 

老巫師停頓片刻，然後用力敲打了三下手鼓，三聲清亮的咚咚鼓聲，仿佛一下子就敲掉了，27年的太祖沉積歲月。

 

[蔣太宗登基，大赦天下，大赦天下，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我追隨著老巫師的鼓聲，喃喃自語。

 

[蔣太宗在位11年，是南苔王朝的黃金時代。] 巫師笑了笑說，又老又硬的臉皮，出現了有如山溝深壑般的滿臉龐皺紋。滿臉皺紋所呈現的，是折磨中有智慧，智慧中有折磨。

 

[蔣太宗時代政治清明，各行各業蓬勃發展，人稱經濟起飛。] 巫師說，鼓聲咚咚作響。

 

[太宗主政，南苔王朝經濟起飛，文化領域發展，很有成果。南苔王朝的電影、電視、音樂創作，都領先了中原王國以及周邊東南國家。這段時期，人稱《太宗之治》。]

 

[ 好花不常開呀，好景不常在，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我想到了我們的神，常跟我們説的世事無常的道理，伴隨著鼓聲中略帶不祥的音律節奏，我忽然有了不自覺的，悲從中來的感慨。

 

巫師很用力的看了我一眼，咚咚的敲了兩下牛皮鼓，接著說：

 

[蔣太宗駕崩，南苔氏族李輝繼位，是爲李輝帝。李輝帝在位12年，南苔王朝的歷史，有了新的轉折，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有了新轉折，有了新轉折，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 我跟著喃喃自語，感受到了音波震動，所帶來的韻律情緒，與其中的喜樂與哀愁。

 

[從此之後，南苔王朝不斷進行著激烈的奪權鬥爭，一直到王朝滅亡爲止。] 老巫師說，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額頭又出現了，有如山溝深壑般的皺紋。

 

[中土歷代王朝覆滅，多有黨錮之禍，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我囁囁嚅嚅的跟著誦禱。

 

[南苔王朝的中原國派與本地國派人士之爭；也就是蔣黨與李黨餘緒之爭，無日無之，無日無之。] 老巫師說，緊緊的皺著眉頭，用力的敲著牛皮鼓。

 

[物必自腐而後蟲生，自腐而後蟲生。] 我也皺起了眉頭，絮絮叨叨。

 

[ 李輝帝對南苔王朝有沒有貢獻呢？ ] 我想了想問。

 

[李輝帝對南苔王朝有影響，沒貢獻，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老巫師說，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李輝帝使得本土派壓倒了南渡派，李黨鬥勝了蔣黨。李輝帝激化了黨錮之禍，弱化了中原文化在南苔島的傳承。]

 

[經濟起飛陷入停滯，金權挂鈎盤根錯節。] 巫師嘆了口氣說。

 

[李輝帝對於南苔王朝的大局發展，有影響啊，沒貢獻，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我復誦了一遍老巫師的話。

 

[李輝帝之後，是陳扁宗。陳扁宗與珍皇后四處斂財，是貪腐的君主。] 老巫師說。

 

[陳扁宗四處斂財，氣度褊狹，怪不得叫扁宗。] 我點了點頭說。

 

[陳扁宗之後是馬思宗。] 老巫師說，眼皮下垂，面無表情，似乎對於王朝政權的更迭變遷，已經因爲失望而漠然。

 

[爲什麽是《思宗》這個諡號？ ] 我很疑惑。

 

[因爲南苔王朝很多人，都把他與明朝的思宗，崇禎皇帝，相提並論，所以稱為馬思宗。]

 

[馬思宗在位八年，留下很多問題值得思考，確實值得思考。] 老巫師說，倏然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澄透徹，若有所示。

 

[馬思宗的貢獻是什麽？ ]

 

[思宗對南苔王朝的貢獻，如在園中，栽種很多無根之花，看似繁華似錦，一陣風雨過後，就什麽都沒有了，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老巫師說，擡頭看著蒼天，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我也跟著巫師眼神，看著蒼天。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情月常圓；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我若有所感，不知所之，只好喃喃誦詞，其實是不知所云。

 

[馬思宗末期，南苔王朝的黨錮之爭越演越烈，終於爆發了《滑匪之亂》。] 老巫師說。

 

[滿清末年有《捻匪之亂》，南苔王朝晚期有《滑匪之亂》，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我説。

 

[本土派人士爲了要向南渡派馬思宗政府奪權，以滑手機方式相互聯絡，衝進了政府的最高立法與最高行政機構，任意搗毀公物，前後盤踞政府最高權力機構，近一個月之久，史稱《滑匪之亂》。 ]

 

[本土派在奪權鬥爭中大獲全勝，思宗政府形同癱瘓，黯然結束。蔡愍后成為南苔王朝新君主。愍后即位第一件事，就是宣告所有參與《滑匪之亂》的人無罪，進而給予高官厚祿。]

 

[從此之後，南苔王朝的政府威信掃地，法紀蕩然無存，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薩滿老巫師用力敲打著牛皮鼓，嘆了口氣說。

 

[爲什麽叫愍后？ ]我很不解的問。

 

[依古皇帝《諡法》，在國逢難曰愍，使民折傷曰愍，所以國將不國的皇帝，就叫做愍帝。晉有晉愍帝，明有明愍帝。]

 

[因爲是個女君主，所以就叫愍后了。南苔王朝的第六任君主，就是蔡愍后，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老巫師用力急促的敲打著牛皮鼓，鼓聲如驟雨而下，催人心弦。

 

突然之間，薩滿巫師把牛皮鼓高高舉起，用力砸在地上，牛皮鼓迸裂在地。

 

[怎麽了？]我嚇了一跳，問老巫師。

 

[完了。]

 

老巫師說，在哈密瓜般又老又硬的臉皮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苦笑。

 

[完了？？] 我問。

 

[黨派鬥爭益烈，法紀蕩然無存，國防無能自主，民生日趨衰疲；不完還能怎麽往下走？ 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老巫師彎下了腰，撿起了被摔在地上的破牛皮鼓。

 

[你回去吧，六朝的夢，可以醒了。]老巫師看著我說，蒼老的臉龐上，露出了承載千年的風霜烙記。

 

[我有些不明白。] 我一陣迷惘，掙扎著說。

 

[來，孩子，我送你一首詩，詩名《六朝如夢》，你好好記著，慢慢去領悟吧。] 巫師說。

 

然後，巫師一個字一個字的念著這首詩：

 

“兩蔣輝扁馬思宗，蔡愍臨朝萬事空；南苔多少媽祖廟，依舊香煙裊繞中。”

 

我還要再跟巫師説話，巫師搖了搖頭，指著我大喝一聲：

 

“去也！”

 

我一陣昏眩，再一睜眼，發現我已是渾身冷汗，全身無力的躺在床上。

 

我反復念著薩滿巫師送給我的詩，以及他與我的對話。慢慢的，我似乎領悟到，巫師跟我所説的，也不竟然全是夢話。也許巫師是真的在跟我的後世，談論我的今生。

 

[你回去吧，六朝的夢，可以醒了。俺眯哈拉啦，俺眯哈拉啦。] 我仿佛又看到了老巫師的又老又硬的，有如哈密瓜的臉皮上，露出了承載千年風霜烙記般的笑容。

 

注解：《六朝如夢》詩的解讀如下

原詩：

《兩蔣輝扁馬思宗，蔡愍臨朝萬事空；南苔多少媽祖廟，依舊香煙裊繞中》

 

解讀：

南苔王朝歷經蔣太祖、蔣太宗、李輝帝、陳扁宗、馬思宗、蔡愍后六朝，終至於萬事成空，紛爭歸於沉寂。

 

不過，民間活動與文化傳承，沒有受到政權更迭變遷的影響。南苔島各地備受歡迎尊崇的媽祖廟，依舊是香煙裊繞，悠悠千年不絕。

 

作者簡介

薛中鼎，大學讀理科，有比較嚴格的邏輯訓練，後來在政大讀企管碩士，美國讀管理科學博士。

大約有北方遊牧民族的基因，所以換了些不同的工作領域，在美國、北京與台灣都生活多年。雖然“遊牧”四方, 對於中國文學與歷史，尤其是文學與歷史的關聯性，以及歷史變遷的邏輯性，一直有濃厚的興趣。喜歡嘗試著以百年後歷史學家的角度，來分析探討當下的現象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