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履彊
初秋的上午,晨光照耀下的廣場帶著些微的風,帶著鴨舌帽的他推著輪椅上一直絮絮吶吶不知所云且留著口水的老人,直到廣場中央,老人才停止喃喃自語,兩眼向總統府中央的尖塔定定地望著,像在守候天空飛躍而去的鴿群或是天空中閃爍的雲光。
他和老人都沈默地仰望著天空⋯⋯。
這時,千千萬萬的群眾湧入廣場。
——台灣萬歲、台灣萬歲、民國萬歲⋯⋯
穿着土黃色夾克的群眾高呼的聲浪,一波波拍打著晨曦中甦醒過來的天空,站在舞台中央的本土連線總主席鄧飛鴻,雖然已超過八十高齡,並不高壯的身形因為全身緊繃挺立、下巴上揚,使他看起來比青壯之年更加英氣凜凜,令人肅然起敬。
政壇人盡皆知,鄧飛鴻出身濁水溪畔的「西螺七崁」農村,年少習武,家族務農又兼營雜貨,他以充員兵身份參加過八二三砲戰負傷不退且當選「國軍英雄」,並繼續志願留營二年的經歷,使他退伍後成為地方名人,一方面繼承家業,一方面加入國民黨並被提名競選鄕長,不僅高票當選,且成為50年代彰雲嘉南地區最年輕的地方首長,但也因年少氣盛,和在地方掌握派系力量的代表會主席、地方黨部主委鬧翻,一再拒絕黨部要求安挿的人事,再次競選連任時,竟然因民眾服務站的抵制而未被提名,他只好以無黨籍身分參選,開始變賣田產挹注選舉,並以多於對手二倍的價格展開買票,結果竟然高票「被落選」並吃上賄選官司,還被判了幾年徒刑,幸好因「偉大領袖」蔣公逝世,才提前被特赦减刑出獄,結束了他人生中的「深造」之旅。
此後,他為了參加大大小小選舉,由村長、鄉民代表、鄉長、縣議員、省議員、縣長、立委,儘管贏得少輸得多,但已經成為媒體追逐的風雲人物,全台灣都知道他的競選口號「捍衛民國,堅持民主」,有人戲謔他是「選舉空仔、民主肖仔」,但也有人稱讚他是「民主先鋒」。
解嚴後,藍綠陣營分別向他招手,藍營甚至願意不計前嫌,希望聘他為某黨部榮譽職主委,並政策性協助他繼續經營事業。綠營則多次派人拜會,除了表達邀請他入黨的誠意外,只要求他將「捍衛中華民國」的口號,改成「保衞大台灣」,以平息獨派對他以當選國軍英雄、捍衛中華民國為榮的質疑,然後便可將他列入不分區立委,再也不用賣厝售田,做個國會議員。對於藍綠陣營軟硬兼施的招式,鄧飛鴻不假詞色的拒絕,仍堅持以無黨籍身分參選,幾乎無役不與,甚至將半條街的店舖、幾十甲的田地變賣一空,這還不包括早期被政府「耕者有其田」政策徵收的土地,一生與台灣民主化、本土化運動分不開的他,也因此民眾都稱讚他為「民主英雄」。
此後,他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選舉外,還成為地方農民團體的理事長,曾和全國農民串連發起「520農民運動」,提出「農保、肥料自由買賣、增加稻米保證收購、癈止農會總幹事及水利會會長遴選、農地自由買賣、成立農業部」等七項訴求,並引發激烈的警民衝突,他和幾位核心都被打到頭破血流,還被以「不良幫派」、「社運流氓」提報管訓,也使得他再次被關進監獄,加上年輕時在「西螺七崁」陣頭習武的練家子身手,乃受到縱貫線道上各方的敬重,凡伊出面,道上紛擾大都能獲得平息,這些事蹟使他獲得「台灣笫一勇」、「本土英雄」的稱號,甚至獲得高層的接見,並有意聘請他為國策顧問,但他不僅不為所動,還屢次由跟隨他多年的祕書江進代筆,投書媒體,公開批評當局施政失當、以私害公、敗德亂行。而白髪蒼蒼的他,也成為第三勢力「捍衛台灣主權」最有說服力的政治人物,在百黨連線聯盟主席團的邀請下,他成為不屬於任何單一政黨,卻又是每一政黨「榮譽主席」的總主席。
現在,他雙手緊握拳頭向空中揮擊,兩腳則用力的在舞台上跺步,隨著「台、灣、萬、歲」、「民、國、萬、歲」一字一擊,一字一跺,圍繞在他身邊的連線主席們,也跟著他一聲聲喊著、跺步著,向舞台擁擠著的群眾就像洶湧的黃色海浪,讓秋日早晨的陽光更加瀲豔。
這是本土連線百黨聯盟百萬人升旗典禮的彼日,當司儀高呼——
恭請咱台灣郎的代表、台灣英雄鄧飛鴻總主席就位!
請台灣本土連線、百黨聯盟主席團就位!
然後,在司儀的帶領下,群眾吼唱著被稱為「台灣國歌」的「你是我的兄弟」,一遍又一遍,接著是金黃土色為底繪著台灣圖形的本土連線聯盟黨旗,冉冉升起,緩緩的朝向天空,直到停留在尖塔上方的旗桿,微微的迎風飄揚,在陽光中彷彿是一面鑲嵌著鑽石的旗幟,招搖著天空的雲影,整個天空似乎飄盪著千百面的旗子,搖曳著、搖曳著⋯⋯。
鄧飛鴻仰頭注視著那面自己設計的旗幟,似遠似近,又像是要被氣流吸引飛曳而去的風箏,他以及身邊的主席團和群眾們都被眼前光芒四射的景象,感動得不能自已,有人落淚,有人飲泣。
禮畢!
司儀高聲呼喊。
然後,就在他仰望天空蒐尋黨旗的時候,群眾忽然像被微熱的空氣蒸發了,嘩然不見了。
陽光似水光般的在廣場瀲豔飄浮。
原本似乎睡著了,頭臚都歪到一邊了,他多日未疏理的白髪,以及爬滿臉龎腮邊的鬍䯸,隨著他似夢似醒的呼喊而仰起,以致身子差點從輪椅滑落。
「別再做夢了,總主席。」中年男子附在老人耳邊,用力過度又刻意想要壓抑的聲音高亢卻又有些沙啞,他想移動輪椅,但老人卻抗拒著。
鄧飛鴻總主席握拳昂然挺立的身體好似冒著熱騰騰的氤氣,麥克風傳出他沙啞而又高亢的聲音,他在宣讀例行性的、每次上台致詞前必定誦讀的一封家書,媒體記者都耳熟能詳的內容,那是他在八二三砲戰負傷後在金門花崗石醫院,就醫時寫給媽媽的信——
親愛的阿母:
當您看到這封信時,請別為我哭泣。
阿鴻要向阿母報告,您的後生在砲戰中受傷了,但醫官已經將我身上的砲彈破片取出,我的長官因為我英勇的表現而頒給我一枚勲章。
阿母,這枚勲章和我身上的傷口,都證明您的後生是一個勇敢的查甫囝,比起在砲戰中犧牲的袍澤,我也是一個幸運的人。
阿母,我已經向長官報告,等我的腿可以走時,我要回到陣地,繼續參加保衛國家的聖戰,沒有金門就沒有台灣,沒有國那有家,我相信阿母可以瞭解這個道理,您講是不是呢?
阿母,您放心,相信阿鴻一定會平安回到故鄉的,但是,如果我光榮犠牲,也請阿母相信,阿鴻會陪伴在您身邊的!
彷彿是昨日的光景,啊!那個炎熱的季節,一群剃光頭的士兵在打狗壽山的兵營裡,在等待船期的日子裏,白天的課程除了單調的基本教練,立正、掃息、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齊步走、左轉彎、右轉彎、跑步走⋯⋯,以外就是打掃清潔、割草或者看電影、上軍法課等等,活動空間就是教室、中山室、寢室.餐廳、浴室、廁所、操場,每一分鐘都令人汗流夾背的燥熱,整個人似乎被火燒灼一般的難受,令人憤怒的是,長官們還嚴禁士兵寫家書,並警告若有人違反規定,就要以「洩露軍機」的軍法論處,班長私下告誡士兵,如果讓共匪知道船期的話,大家在海上就可能被共匪的魚雷命中,所以,等船的時候千萬不可與家人或朋友通信,以免被輾轉洩露出去。
他記得,運兵站的營區圍牆高高的,除了佈滿鐵絲網外,四周還種著林投,連貓狗都攢不出去,卻有人因為想家,深夜冒著被鐡疾犂和林頭刺刮得全身血淋淋的危險,用軍毯、棉被覆在牆面上,奮力要爬出去,結果當然十分淒慘,人被掛在鐵絲網上,還被衞兵開了兩槍,瘸著腿被押上船,一到金門就送軍法了。
然後,他和許多來自台灣各地的充員兵一樣,下了軍艦,連走路都彷佛還在海浪波濤洶湧般的搖搖晃晃,早已得連膽汁都吐光的身體,怎麼都吃不下摻著細砂和米蟲的戰備糧,哇哇的吐了半天,被老兵伙伴扶著丟到坑道裡,迷迷糊糊過了幾天,開始展開在此起彼落砲擊聲中的戰地生活。
金門島上,在那個陽光仍叫人汗流夾背的夕陽時分,士兵們總有做不完的工,挖不完的坑道,好不容易才收工,大從雕堡射口望向閃爍著詭異波光的海面,他忽然從背脊抖索了一下。
艷陽令人難耐,但夜晚卻令人害怕,其到處都傳言對岸的「水鬼」出沒無常,一些老兵更活靈活現的描述著,某雕堡因衛兵打嗑睡被水鬼如何如何的潛入,整個雕堡無一活命,並全部被割掉左耳。
傳言像焚風般的吹入坑道,尤其一下船,長官便傳達戰備狀況三的敵情,聽說國防部的長官已經到各陣地視察,身為二等兵的鄧飛鴻因為在自傳中描述自己出身「西螺七崁」,少年習武的經歷,受到排副的重視,並成為排副的傳令兵,但並沒有特殊的待遇,除了照常操課、搆築工事及站衞兵外,還是負責打理排副的吃喝拉撒睡,舖位就在排副的前方,任務就是維護排副的安全,換句話說,如果「水鬼」摸進坑道,他必然首當其衝,也因此只要夜晚降臨,他便感到些許的驚惶,但卻又要表現得比一般新兵鎭定。
仲夏的八月天,從起床便開始熱呼呼的日子,軍衣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汗的痕跡在前胸、後背爬滿了白色的塩斑,每個人身上都散發出一股的體味,尤其喜歡邊咬饅頭邊吃蒜頭的排副和士官們,經過他們身邊時,鄧飛鴻常閉著氣,輕巧的移動自己的身軀。
夕陽漸漸的沉入海平面,忽然近似遠傳隆轟隆的砲擊聲,然後空氣中瀰漫硝煙與飛撲而下,幾乎淹沒天空的砂土塵埃,火藥的氣味令人嗆得難呼吸,士兵們與長官相互呼喊,聽不清楚的口令、命令嘈雜不堪。
在排副身邊不遠的傳令兵鄧飛鴻趴在坑道垃的石桌下,他聽到排副吆喝與咒罵的聲音,感覺自己的心臟幾乎從胸口跳出來。
砲擊聲在天空中一波一波的轟隆轟隆作響,海面的對岸燃起一朵一朵艷亮的火花,在夜晚的天空不住地閃綻放,原本暗的海平面,乎被火藥燒燙成洶湧的血紅浪花,濺起、飛躍、噴灑四散,天空的黑幕被撕裂,一片片化成巨大的火雲,焚燒起來,掉落防區的地面,焦燥的腥味漫,令人難呼吸,空氣彷佛已經被火與硝煙燒乾、抽盡。
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受傷昏迷的,排副倒在他身邊時,他居然只記得坑道裡暗黑中的血與腥味⋯⋯.。
每次的集會,這封信總搭配著台灣人耳熟能詳的「黃昏的故鄉』或『福爾摩沙頌』等歌曲的背景音樂,再加上慷慨激昂與哭腔的氣音,一字一句的朗誦,有如昔時男子出征時的告白,雖然總有一些字句與前的内容不盡相同,致有部份媒體質疑這封信的真實性,但也有支持者以「台灣人第一勇」稱頌曾經在823砲戰後當選國軍英雄的他,而每當他宣讀時,也總能引起部分民眾的感動涕泣。
這時,鄧總挺胸高喊--保衛大台灣,台灣萬歲!
群眾也跟著喊同樣的口號,整個廣場上都沸騰起來,他站在舞台中央,高舉雙手,示意群眾安靜下來,司儀也用食指豎在嘴邊,向四周騷動的群眾表達停止喧嘩,以便傾聽總主席致辭的意思。
果然,廣場靜肅下來,總主席繼續他的講話。
各位 --各位兄弟姊妹鄉親時大,咱不甘願啦,是不是?
未待群眾呼應,他接著說。
「我奮鬥一世人,為台灣的民主,為了台灣人做這塊土地的主人,尬大家拚生拚死,拚到無財無產,把『共皿桶』拚到倒翹翹,乎阿德坐大位,看到沒?伊今啊在總統府吹冷氣,咱在這曬日頭,伊敢有看到大家甘苦濟卦是為了什麼,敢是為該已?」他口中的「共皿桶』正是過去威權統治的老K黨。
--毋是啦!
司儀率先喊著,也帶領群眾跟著喊。
「當老k輸了大選却不甘願,利用國會多數,讓立法院空轉,新政府被舊勢力完全包圍時,是誰出面打破這個僵局的?是誰--」 總主席習慣性的向群眾問話,這也是他始終可以將選舉場子炒熱的手法。
--是咱台灣本土聯盟啦!
是啊,當綠營阿德總統因宣布核四停建、立法院通過將勞工工時由48小時減為42小時的「工時案」,引起老k黨激烈反彈,造成全台77個工業區廠商大量停工、出走,許多傳統產業的勞工並未因工時減少、工資增加而獲得好處,反而因此失業,工商產業界更因成本上升、産能降低以致虧損倒閉如骨牌效應,傳統產業並準備以全面罷工抗議新政府,眼看整個國家體制就要陷入癱瘓,再加上中共在台海閩江口宣布實施導彈試射與三軍聯合軍事演習,共軍也以演習名義飛越台海中線,東海艦隊也在南海附近活動,美日兩國除了道德勸說中共不可破壞台海現狀外,甚至要求阿德新政府要展現善意,儘速與對岸進行對話。台灣的股市竟因此一瀉千里,接連幾個跌停板,讓財經首長在媒體面前苦著臉,張惶失措,老K黨更趁機要求內閣全面改組,政經情勢因而更加嚴峻。
在鄧飛鴻的號召下,原本一盤沙的第三勢力,終於組成連線,並由點而線,由線而面,由鄉鎮而縣市,由地方到中央,不斷的一波又一波,將意圖柔性政變的老K反動勢力,層層包圍,並佔領老K在各地的辦公室與黨營事業,抗議衝突不斷發生,加上由鄧飛鴻親自擔任總指揮的「拼命為台灣」義勇軍,雖然赤手空拳,頗有昔時鄉勇的氣息,聲勢浩大,不僅衝入立法院佔領議場,讓原就是過慣了富家公子吃香喝辣不接地氣的老 K辦集團膽戰心驚,連老K主席李永都不得不宣佈辭職,以平息黨內的烽火連天,並由本土派的汪振平接任,隨後,汪立即將鷹派的黨公職徹底改組,並與鄧飛鴻達成協議,只要義勇軍退出議場,立法院立即恢復開會,並將使企業及勞工雙輸的工時案重新修正,阿德總統也接受汪主席的建議,延攬部分本土派政治菁英入閣,一場政治風暴終於巧妙的平息下來,鄧飛鴻也功成身退,宣布不接受任何政治酬庸,恢復無黨籍身份⋯..。
冬日暗冷的清晨。
他聽到了,隱約的引擎聲,似有若無,慢慢的撕裂夜暗的空氣,他可以確定甚至可以看到那幾部.. 一、二、三、四部,在微雨中閃著水光像巨大黑色而冰冷箱子般的保姆車,輕巧地停在巷子外的馬路,除了開車的司機外,車子裡的人小心的下車,車門自動關上,發出微微的碰撞聲,然後五人一小隊的人影,快速地來到社區大樓門口,管區警員已經在管理室櫃台等候,然後,在社區保全的帶領下,一行人進入電梯,保全的磁扣在電子刷卡機輕輕觸碰,電梯直接上十三樓,按電鈴的時候,那幾個陌生人刻意隱身牆邊。
他刻意讓他們以為,電鈴乎未叫醒屋內的主人,並要求有些驚嚇的太太起身,自己則躲進廁所。
「我確定老先生沒有外出,他昨天還去公園散步,回到社區還在大廳閱覽室翻報紙呢!」保全向管區警員說明。
「也許睡熟了,我來敲門--」
管區警員舉手正準備敲門,屋子裡面的燈亮了,拖鞋的腳步聲緩緩移到門口。
「誰呀?三更半夜的-- 」是老太太的聲音。
「老夫人是我啦,保全李的啦!」保全也開了門口燈。
「哎呀!是你喔——」老太太把門開了:「我還以為是兒子又被媳婦趕出門呢!」她轉頭看見門口一行人,被驚嚇得有些結巴:「怎麼、怎麼,出了、出了什麼事⋯⋯」
「老夫人,對不起打擾您們,我們是調查局北機組——」
接著,對方出示檢察官開立的搜索票及識別證,一行人就這麼進入屋內,待老先生從洗手間出來,才說明來意。
檢調單位接獲密報,老先生涉嫌侵占政治獻金及與大陸統戰部門祕密接觸,然後,檢調單位果真在老先生家蒐出人民幣及幾本介紹大陸投資、旅遊的宣傳品,以及本土連線百黨聯盟會議、組織、名冊等資料,同時也將老先生一併「請」到北機組訊問。隔天,電視新聞的跑馬燈不斷的出現——
第三勢力百黨聯盟主席涉嫌叛亂、違反國安法、侵占政治獻金,刻正接受偵訊中⋯⋯。
二天後的深夜,有著三高、糖尿病、心臟病,一臉怒氣卻掩不住疲憊的老先生走出調查站,面對媒體的鎂光燈,大聲吆喝——
我鄧飛鴻少年時為台灣到金門參加八二三,有誰比我更愛台灣?我在保衛這塊土地時,現在掌權的政客還在吸奶嘴呢!
為台灣民主,我祖産田園幾十甲地賣了了,講我侵佔政治獻金?
我兒子在大陸做生意,我這個做老爸的就涉嫌叛亂、當匪諜了?有什麼證據,只因我不同流合污、不接受摸頭、不妥恊,豈有此理?
不知感恩,船過水無痕的阿德仔,全國老百姓隴知影你爸出面,才乎你繼續安穩坐大位,沒想到,你吃菓子不知拜樹頭,居然要抓我,尬我蒐查?
賊仔政府如果敢判我有罪,我就切腹自殺⋯⋯。
雖然有電子媒體刻意特寫他明顯濕了一片的褲檔部位,並臆測是老人家可能尿失禁。但狗仔週刊的調查報導,卻言之鑿鑿的指控鄧曾經與汪振平密謀,要共組聯合內閣以取代阿德總統的政府,甚至鄧要求自己所屬的本土聯盟至少要有五個部會首長、五個副部長、二個不管部政委的位置,這還不包括二十多個部會機要的名額,汪振平對此一要求先是不置可否的虛與委蛇,並與聯盟內部因不滿鄧偏袒江進等嫡系,分配不公而與汪振平暗渡陳倉,聯盟因而爆發內閧,汪繼則到官邸密報阿德總統,並聯手「做掉」鄧的如意算盤,使鄧的本土聯盟因而落入兩頭空、裡外不是人的窘境。報導的邊框則將鄧台生在大陸經商與統戰部門過從甚密的傳言,以及另二個兒子利用老爸勢力,用人頭公司及假借他人名義,獲取數十件公共工程、裝置藝術標案,金額達二十多億元的內幕,用斜體粗黑的標題凸顯出來。
更令鄧老先生憤怒的是,狗仔週刊接連幾期都大篇幅報導他從政過程的糗事,包括大老婆聯合小三、小四躲在他家密室,偷聽他和年輕女助理在床上「蓋棉被純聊天、談公事」的風流史,週刊甚至以「大老婆的智慧」做封面故事,明明是不堪回首的前塵往事,卻還要被「挖垃圾」,甚至還指涉他賣掉田産「凡選必參」、「屢選屢敗」的政治夙命,其實是為博取女粉絲的儍B性格使然,一方面又風流成性,以為政治人物都可以三妻四妾,幸而大老婆大智若愚,明知他金屋藏嬌,卻還裝儍的公開宣示「相信」他和女助理只是「房東和房客」的關係,然後再聯絡老二、老三,一舉殲滅他的婚外情,讓他真正回到家,並且專心為台灣民主化、本土化而努力⋯⋯。
而在案情尚未明朗,事情都過了大半年,檢調單位似刻意保持神秘、低調,各界臆測紛紛之際,倒是老先生竟然病倒了。
老人睡得身體差一點從輪椅上滑下來。
戴鴨舌帽的中年男子連忙將他拉起來,但老人家的身體似不聽使喚,輪椅差點就傾倒,讓中年男子有些手忙腳亂,幸好路邊正在候客的計程車司機看到了,連忙過去協助扶住滑動的輪椅,讓男子使力扶起老人。
「辛苦喔,江主席你真孝順喔!」顯然認識中年男子的司機說:「每工隴看你撒老仙仔來曬日頭。」
「唉,真多謝你喔,老大仔。」男子囁嚅著説:「伊每工無來這走走,人就嘜抓狂,來了也絮絮叨叨唸不停,唉真正有夠無法度。」
「老仙仔有時講得中氣十足,不像生病的人,以前那麼勇健,罵人像司令官嘩口令,怎麼就變得這麼⋯⋯唉!」司機協助男子將輪椅推到人行道,離開被近午日光曜熱的廣場。
男子將輪椅小心翼翼地推向二條馬路以外的醫院的住院大樓,老人睡得很熟,頭顱歪來歪去,口水都流到胸前濕了一片,連病房的值班護士和志工幫他換掉上衣,他還打著鼾。
「也好,就讓他睡吧!」護理師替老人調整好病床頭部的高度:「昨晚一直煩躁不安,不是睜開眼睛喊叫就是下床躲在床下,嚷嚷著有人來抓他。」
「辛苦各位了,真不好意思,他好像一直在夢遊的狀態。」男子向護理師點頭示意。
門口有人輕輕叩門,護理師轉身離開病房。
「喔!夫人您來了。」男子起身,將椅子讓給進入病房的老太太。
「江主席,多謝您!」老太太看了病床上的老人一眼,嘆了口氣:「如果沒有你們幾個,我真的不知道日子要怎麼過下去,自己的後生不理老爸,卻要靠你們輪流來照顧伊。」
「夫人別這麼說,我們過去都受老仙的提拔,伊破病,來照顧伊也是應該。」江主席把帽子脫下來,並將病房的門掩上。
「自己的後生不孝,台英、台民知影老爸無財產又負債,居然吵著要去法院辦拋棄繼承呢,你講氣不氣人?」老太太吸著鼻子,眼眶有些紅。
「那——夫人,不好意思,請問台生兄什麼時候回台灣?」江主席口中的台生,就是總主席那個在大陸經商的兒子,媒體報導台生甚至領了大陸的身份證,並擔任某省政協榮譽委員,內政部因此注銷了他的台灣戶籍,沸沸揚揚自不在話下。
「他那裡敢回台灣?一知道家裡被調查局搜查,驚死嘍!伊二個小弟也恨不得與老仔脫離父子關係呢!」老太太憤恨不平:「台英、台民原本做公家的生意順順當當的,那知老爸出事,他們的生意也被找麻煩,查帳、查稅不說,還被政風單位調查所有的標案,甚至被人家誣陷說是什麼『藉勢藉端』,說是伊老爸靠勢,不然怎可標到那麼多案子,沒道理嘛,阿德要整老仙仔怎麼可以連後生都不放過?」
「其實,連我們黨部都被蒐查,帶走好幾箱資料,連電腦都被扣押走了。」江主席抿著嘴:「可惡,難怪老仙仔做夢都要罵阿德總統無情無義,綠營那些過去與老仙打對台的假台獨,更指控老仙仔利用台生兄和阿共仔偷來暗去,阿德總統居然下令檢調單位對老仙仔和我們聯盟下手。」江主席抿著嘴,咬牙切齒的樣子。
「所以講,毋甘願啊!為了阿德,這個老胡塗拚生拚死,開財産拚有孔無筍的示威遊行,差點賣某賣囝,卻被說成是阿共仔的陰謀詭計,都怪台生啦,在大陸生意不好好做,偏偏還打鑼弄鼓,講伊老爸贊成和平發展,阿德總統居然和名嘴一樣,講什麼不打自招,鐵證如山,唉呀!我攏氣死了!」老太太用手帕拭著眼淚。
「夫人,我們攏真使氣啊!阿德總統頭殼一定破一孔,居然懷疑我們聯盟的經費是阿共仔叫台生兄轉滙給我們的,聯盟的成員帳戶都被凍結查封,說要等調查後才解除,真衰啊,碰到這款無天良的政府尬政客。」江主席將衛生紙遞過去,刻意壓低聲音:「咱該己郎,夫人,請您斛酌想清楚,除了仙仔過去賣產園房地産以外,台生真的有運用地下錢莊寄錢回家嗎?」
夫人有些警覺的搖搖頭:「檢察官也是這麼問我的,坦白講,伊父子的金錢往來,我攏無知影。」
「調查局正在清理老仙仔幾十年來的金流,居然有人講,老仙仔賣掉的産園、厝地,一大部分被台生兄拿去大陸投資,根本不是用來選舉⋯⋯」江主席嚥下口水:「其實,我不相信啦,老仙仔的人格,嘜安那烏囉木齊才對。」
兩人的交談雖然刻意壓低聲音,病床上的老人似乎被吵醒了,睜開眼睛直視著天花板,嘴唇似乎打著抖索,喉嚨發出惡夢般的囈語,像在呼救又像是哭號。
「啊!歐多桑,免驚免驚,我是江進、阿進啦,夫人也在您身邊。」
江進和幾位常年跟著總主席的晚輩常暱稱他為「歐多桑」,夫人和江進協力讓他半躺著身子。
「老仔,哇是阿蘭,你看著我,看到我沒有?啊——」夫人的臉湊近老人面前,一邊用手撥開半瞇著眼睛,似醒又似睡著的老人。
而老人其實看到了, 但他看到的不是阿蘭,是那個房間裏的穿著西裝看起來是個幹練的主管,他做作的嚴肅的笑容,以及拿著錄音機正在做偵訊紀錄的年輕人,他們負責他的案子,桌子還擺著一堆文件。
起先,問話的語氣還算客氣,但其實這是他們的話術,讓你以為他們尊重你,並鬆懈防衛,果然,接著便是談笑用兵般,拿出一堆照片和幾片錄音的光碟,他悚然看到其中幾張照片,居然就是他幾年前到大陸探視正在北京某區經商的台生,接受某官員設宴款待的留影,還有一張是在天安門廣場觀賞升旗儀式的照片⋯⋯。
問話的人似笑非笑實是冷笑的問:「這個,怎麼解釋?總主席——」
「就憑這些,我犯了什麼法?」他勃然大怒。
而對方就不再客氣,又拿出錄音光牒,當然就是監聽電話的錄音,有幾通電話七七雜雜,但聽得出來其中有幾句話是過年前台生託人帶回數萬人民幣孝敬他,也有幾通電話是黨部討論選戰經費問題的談話。
「還有,總主席,我們不得不冒昧的請問您,關於八二三砲戰時,您真的是國軍英雄嗎?我們訪問了當時和您在一起的戰友,怎麼有人說,砲戰時,你其實是害怕的躲在坑道裡,嚇到腿軟的新兵,受傷也是因為到坑道口小便被地雷炸傷的⋯⋯呵呵!是不是只有你自己知道嘍!」
但老人的曈孔似乎失焦般的空洞,並未理會夫人的召喚,他的眼皮跳動了幾下,夫人原以為是顏面神經麻痺或中風,但醫生說這是腦神經不正常放電所致,而這現象不管老先生是睡或醒,一直不斷重複的出現,每跳動或痙攣一次,就好像老先生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醫院會診的結果,顯示老先生正逐漸失去語言表達的能力。
夫人伸手探了探病人的胯下:「啊!他又尿濕了!真是的——」
江主席連忙從床邊取出成人紙尿片:「沒關係,我來幫忙⋯⋯」
夫人用力擡起病人的腿部,讓江進抽出濕溚溚的尿布,接著江進不得不用手指撥開黏膩在一起,幾乎縐成一團的蒼白的小便器官,夫人有些害臊的用濕紙巾為病人擦拭,然後,兩人協力為他換上紙尿片。
「真多謝啊!江主席!」夫人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個生龍活虎的大男人,竟變成這個模樣,做夢都哭醒,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了,你看,他的身體好像一下子縮小了很多啊!」
「這打擊太大了,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唉——」江主席探頭看了看病房門口,確定外面沒有人窺探:「太過份了,阿德總統利用國家機器不只監聽我們聯盟,三不五時,還派人跟蹤我⋯⋯。」
「我家也是啊!管區來設巡邏箱,有制服的也有便衣的,社區都議論紛紛,好像我們真的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夫人嘆了口氣:「我可以肯定老猴仔的病其實是被氣出來了,從調查局放回來後,幾天幾夜不吃喝,喝悶酒,一個人關在房裏摔東摔西,結果自己摔倒,就變成這樣子,都已經幾年了,還昏睡著,老作著夢。」
「咦!我看到老仙仔眼睛睜開了一下,怎麼馬上又閉上了。」江進屈身看了看病床上的老人,嘆了口氣:「是啊!老仙仔不只被氣壞了,昏睡時還做惡夢,這状況⋯⋯⋯。」
老太太揮手,要江主席到病房窗邊,才低聲說:「我跟你講,他跌倒受傷前,每天都把自己關在烏暗的屋子,窗簾都要拉下,還用報紙遮住手玻璃,屋子嘉不准我開燈,有一次我找不到他,你猜,他躲在那裡?」
江進搖搖頭猜測,「床鋪下嗎?」
「多可怕呀?夭壽的阿德,把他嚇破膽了,他、 他躲在廁所裡面的樓梯下,還 一直哭 一直哭,我怕死了,趕緊告訴台英、台民兩個死国仔,他們也不理我,說老爸神經病了!我才、我才硬把他送到醫院來的。」夫人悻悻地說:「我不說,你們一定不知道,這情形我也不好告訴醫生,萬一媒體知道了,愛面子的老猴一定受不了。」
「夫人你放心,我也不會告訴别人,但是,我想知道,台英、台民到底做了多少公家生意?我知道他們都做政府公家生意,還沒出事前,我也知道他們和D黨高層關很不錯,的確,人家是看到總主席的面子,給了台英和台民不少方便,要不是台生到大陸搞得太敲鑼打鼓,老仙也不至於被翻舊帳·····」
病人忽然咳了起來,喉嚨卡了一口痰地。
江進連忙請護理站派人到病房協助病人拍背,愈拍愈咳,甚至哮喘起來,老人的臉都漲紅了。
他憤怒的跳起來,因為生氣而使血壓上升,臉及脖子都冒青筋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一一」他指著江進的鼻子:「其實,你就是···ㆍ就是調查局派到我身邊臥底的,你出、出賣、我一一」
江進卻充耳不聞的,兀自和那個老太婆嘀嘀咕咕什麼。
「還有妳這個查某,厲害哟!妳、妳、妳就會裝傻,不要、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妳妳妳和那幾個查某,聯合起來⋯-。」
他將從書房翻出來的發黃的剪報,還有因油墨潮濕致紙頁黏在一起的狗仔週刊,那上面正是他過往的男女情事,可不是嗎?自古以來那個英雄人物不風流?何況搞革命、爭民主、與威權統治者衝撞的先驅,那個身邊沒有紅顏知己?
只是,他再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出身果菜批發市場的阿蘭,一個總是用仰望的眼神看丈夫,默默守護著三合院老家,將三個孩子拉拔長大的鄉村女子,什麼時候居然懂得找徵信業者調查丈夫的行蹤,且不着痕跡的一一去尋找他的女人,用一種無辜的、憨厚而又怯生生的面容,面對奪取她丈夫的對手,居然讓這幾個有些俠義或者風塵氣息的女子,一個個都對她表達由衷的歉意,並拒絕她贈的金飾,那些金飾竟然多是她娘家給她的嫁粧,然後,他失去她們,但她也沒有要求他回家,只是請聯盟的伙伴多關心他的三高,還偷偷送一些小禮物給他的秘書、司機,只要求他們注意不要讓他喝酒、熬夜⋯。
不用吵鬧,沒有衝突,沒有哀怨,反而用一種感恩的謙卑,向奪取丈夫的女人道歉,表達感恩之意,這種宣示主權的方式,如果沒有高人指點,誰會相信?而這一切如果不是陰謀,什麼才是陰謀?
他懷疑她被國安單位網羅,甚至去接受了某種特殊的訓練,一種不用刀槍就可致命的暗殺手法。他甚至將她熬製的「精力湯」拿去化驗,結果雖然無毒,但他認為自己的血液、細胞,一定被「下蠱」了,以致使他不是終日亢奮就是失眠、焦慮。
更令他憤怒的是,跟著他二十多年,由機要秘書到當聯盟的秘書長、主席,都是他一手提拔,他最信任的江進,居然成為他涉嫌叛亂、洗錢的污點證人,甚至洩露只有他和江進兩人才知道的「天機」,告訴檢察官他那封每次朗讀的家書,其實是江進後來的「加工」,信的原稿其實只寥寥幾句話,向早年守寡的阿母報平安而已。
但江進以為天衣無縫。其實,他早就察覺這小子不單純了,否則為什麼檢單位掌握的「證據」,和江進掌管的組織、文宣、财等資料幾乎完全一樣?連某月某日他和江進在電話中的談話內容,也被檢單位掌握。而江進居然還涎著臉,三不五時到醫院來探視,並經常推輪椅到廣場,醫生說,讓病人在他熟悉的場景、空間活動,有助於減緩病人的失智⋯.⋯。
他用力地瞪著江進,江進竟然只顧著和那老女人咬耳朵,這又是什麼跟什麼嘛?
他伸直雙腳,蹬腿、蹬、蹬江進,卻使不上力、使不上力⋯.。
「怎麼啦?老女人發現他正在掙扎的身子,急著想將病人扶起身子。
「夫人別急,大夫告訴我,總主席幾天不吃不喝,身體有嚴重的脫水現象。」江進邊說邊拿起病床櫃子上的水杯及棉花棒,為病人的嘴唇沾水。
「喔!身體發燙,哎呀一一」
他張開嘴,想一口咬住江進拿著棉花棒的手,咬著、咬,終究沒有咬住。然後,護理站的護理師和志工,協助江進和夫人替病入換掉汗濕的衣衫,醫師確認病人有脫水現象。
「啊!他早上在廣場曬了好久太陽,怎麼樣就是不想離開。」江進恍然發現:「每次去廣場,看得出來,他就顯得興奮,又睡又醒,嘴巴一直不停,有時像在吵架,有時又像是在發表演說。唉!我當然瞭解,畢竟,廣場曾經是他最重要的舞台。」
「唉!這幾年,他做夢都在喊著『台灣萬歲』,神經病啊,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說他了。」夫人嘆著氣,「真真假假,假的當真,真的又是假的,我都糊塗了。」
經過閱兵臺,隊伍前方約五至七步的連隊長,一邊嘶吼著 ㅡㅡ
向右一一看!
連隊長手上的指揮刀在他鼻尖約十五公分的距離,用力的擺正,然後刀尖向右前方劈下,那是分列式的吻刀禮,只見刀尖在陽光下閃爍著燦爛的光芒,然後,分列的隊伍,那一列列將M1步槍拖在局上,頭戴鋼盔的英勇士兵,十分整齊的將頭微微向上,用堅毅而忠誠的眼神,向閱兵臺上的領袖及穿著軍装或西裝、中山裝的長官、來賓行注目禮,同時右腳也用力的往剛鋪過的路面踏下去。
這是經過八二三砲戰後,第一次的國慶閱兵,當選「國軍英雄」並由二等兵連升三級,成為陸軍下士的鄧飛鴻,和國軍英雄、楷模、敬軍模範等各界代表,就坐在閱兵臺右側,和領袖及長官們一起分享國家的榮耀。
在雄壯的軍樂聲中,除了地面部隊一個方陣一個方陣的連隊外,隨著司儀高亢的聲音,鄧飛鴻看到大卡車上的巨大飛彈,以及轟隆轟隆行駛過的戰車、露出雄壯胸脯與在日光下閃著汗光的黧黑膚色的陸戰隊員,以及在閱兵上空由11點鐘方向雲天出現,幾秒鐘便發出引擎怒吼,夾帶著紅、黃、藍、綻、紫不同顏色煙龍的雷虎小組特技飛行,那令人震撼的表演,讓鄧飛鴻和與會的來賓,-邊拚命鼓掌一邊拭著感動的淚水。
閱兵後,領袖致詞的口音,有時高亢有時低沉,但讓鄧飛鴻聽了半天卻只聽懂「全國軍民同胞們」及那幾句口號「中華民國萬歲、萬歲、萬萬歲」,儘管如此,當崇戎樂響起時,他仍莫名的感動,甚至淚流滿面,讓旁邊的英雄代表連連看他。
然後,廣場上的軍車、坦克、大卡車及雄壯威武的三軍樂儀隊,忽然換成一
波波洶湧而來的群眾,那是阿德總統的勝選晚會,那高亢的「台灣人出頭天」、「台灣民主萬歲萬萬歲」呼聲,在廣場的天空迴盪著,像山谷的虎嘯、獅吼,讓被總統當選人阿德輕擁的鄧飛鴻激動地哭了起來,然後又大聲笑出來。
啊!多麼感動的一刻,對一個參選過鄉長、縣議員、縣長、省議員、立委、省長,乃至登記幾次都未能如願的總統候選人,一個終生以民主老兵自許的「台灣英雄」而言,阿德的勝選可說與有榮焉,因為,做為本土聯盟的總主席,他在大選期間總無暝無日的陪伴在由綠營提名的阿德身邊,每一次的造勢,他都高舉阿德的手,用力地嘶喊,要求選民支持阿德,他出錢又出力,媒體報導他將最後的房地產抵押貸款,捐給阿德做為競選基金。
如今,阿德贏了,票數雖說只超過半數些許,但是,民主就是贏家全拿,縱使只贏得一票也是贏啊!難怪阿德志得意滿的對敗選者輕蔑地說,我就是贏了,不然要怎樣?
而勝選後的阿德曾利用就職前的空擋別本土聯盟來拜會,並表達對鄧總主席與聯盟的謝意,當時,阿德甚至稱鄧飛鴻為「台灣民主之父」,甚至當著媒體宣示,就職後將責成副總統當選人李國泰組成專案小組,研究包括將原本專為紀念威權統治當權者設計的廣場,改成開放式「民主嘉年華場」,而廣場上將移除那尊被衛兵層層守護、高高在上的銅像,而改為從日治時代以迄於今的民主先賢銅像及事蹟,阿德說,鄧飛鴻老仔必然是其中之一,他的宣示讓在場的媒體鎂光燈對著老仙仔閃個不停....。
「病人一直陷入譫妄的狀態,請你們做好最壞準備」醫生如此囑咐著。
他輕輕上房門,走廊燈光白白冷冷的十分安寧,只有一消毒藥水的味道,有些嗆鼻。但他聽到隔壁病房裏傳出嚶嚶嚶的哭聲。
護理站的值班人員正在看電腦螢幕,沒有人發現他。
於是,他輕巧的下樓,大門口的警衛躲在暗黑中抽菸,火星在空氣中透著熠熠的火紅,菸味使他差點咳出聲。
他閃身在夜色中,像軍營查哨的士官,隱藏自己的身影。
而領袖正坐在高高的司令台上,向他招手,慈祥的問他的名字,並為他別上一枚勲章,他舉手向領袖行最敬禮。
然後,司令台下響起軍樂,那是為受獎人鳴奏的樂曲,小喇叭與長號合音的進行曲,勝利的號角!他感動極了,領袖既威嚴又慈祥的向與會的英雄暨各界來賓代表發表演說,並高呼「中華民國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口號。
然後,他跳上高高的台階,站在銅像面前,大聲地和銅像吵了起來..。
阿德就職後,非但沒有成立移除廣場銅像的轉型正義專案小組,反而身陷朝小野大、被罷免,以及老共武嚇的危機,好不容易才穩定政局,而他再怎麼也想不到,阿德竟彷效朱元璋,即位後先對幫他打天下的臣下手,首當其衝的竟然是他,甚至利用1450攻他是老蔣、小蔣政權的餘孽,如假包的「中華民國派」,指他利用兒子在大陸和老共眉來眼去,呼應「九二共識,一中原則」,並以百黨聯盟的勢力要求汪振平一起要阿德政府接受九二共識,一中原則」。
他不能自已的哽咽落淚,然後壓抑不住的哭了起來。
他擡頭仰望,暗黑天光中,領袖坐在高高在上的巨大椅子上,看起來似近還遠,他停止啜泣,睜開眼睛,努力想看清楚隱藏在夜色中的领袖,那個為自己授勳的老人,似笑非笑的,威嚴而又慈祥的臉龐俯視著台階下的他,他原來是領袖的信徒啊,當他被賄選罪名起訴、判刑的彼時,他用毛筆寫了一封慷慨激昂的信給領袖,痛陳自己參選的心路歷程,他還相信領袖會來救他,但那些欺凌他的黨工卻指著高掛在黨部會議室牆上的領袖照片,告訴他,寫再多的信,領袖都不會、不可能看到的,然後,他二度關進監獄,由英雄變成流氓,以及遭遇更多的欺凌、毆打、罵的狗熊,但也使他為台灣民主奮鬥意志更加的堅定,甚至,他也加入與獨裁者對抗的陣營,並以西螺七崁傳人的身份,結合全台鄉親,成為伸張正義代言人,不惜被提報為「社運流氓」,仍誓言推翻威權體制,讓台灣人出頭天 ⋯⋯。
病人嚶的哽咽、哭著,終於像惡夢一樣的嚎嘯起來,又像在夢中經歷一激烈的爭吵,喃喃自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