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聲明 : 本文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作者/ 履彊
一、
多年以前,她一直仰慕著江進,那時他在媒體十分活躍,既是國會記者又是文學雜誌新人獎的報導文學奬得主,偶爾還上電視當名嘴,不論是副刋上的詩文或時事評論,都十分受人矚目。
後來,他因用筆名在新聞雜誌發表以報社小老闆花天酒地介入記者人事升遷的評論,被下放至花東當特派記者,使他不得不離家,還差一點鬧離婚。
隻身到台東後,好山好水卻不無聊,他發現自己喜歡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是他鄕也是故鄕的氣息,可說是因禍得福。除了縣市府會新聞外,他有更充裕的時間採訪他年少時與老兵出身的繼父曾經住過、遷徙過的部落,而部落的衰頹與山林的崩壞成為他創作的題材,他還因此得到報導文學與新詩的雙料文學奬。
頒獎典禮會場上,他很自然的認識也是得奬者的她,她的散文得到佳作奬。他注意到她,不像其他的得奬人都有朋友或家人陪同,一個人靜靜的坐著,領奬時只帶著羞澀的笑容與微微的緊張,接過奬牌與奬金的手竟有些顫抖,走下台階時甚至差點踉蹌,他伸手扶她一下,她朝他笑了笑,靦腆的向他道謝。
然後,頒獎人坐在台下聽著評審報告。他百無聊賴的向四周看看,忽然就看到也朝他看過來,正在注視自己的她,也就朝她微笑示意。
巧合的是,頒獎後的餐會,她的座位就排在他旁邊,而她似乎是有備而來,從提袋裡取出他幾年前出版卻已經被書店下架的詩集,她囁嚅地要他簽名,並告訴他,她早已是他的讀者,並且一直蒐集他的作品,如數家珍般。他有些驚訝,一種虛榮的快意,兩人在餐桌上,既陌生又熟悉地交談,他除了在每本書上簽名,還刻意留下私人的電話號碼,他輕聲告訴她,全世界知道這號碼的不超過五個人,彷彿這組號碼藏著什麼,或則那是他的密碼。
她知道他對外的聯絡是報社提供的公務手機。她也溫柔的回應,除了用只有他聽得到聲音道謝外,還要他放心,她不會輕易打電話干擾他,他的眼神中藏著愉悅的理解,並輕輕拉她的手,也很快就放開,似不經意又似有意。
之後,除了短信、卡片,他偶爾會接到她的電話,他則會寄給她一些年輕時未曾發表或剛完成已確定要在副刊、文學期刊發表的作品。二人竟然像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她常在電話中朗讀他的詩,有時還捉狹地問,某句是某首、某首詩又是何時、什麼心境下的作品,她似乎比他更熟悉他過去的作品,往往,她對他作品的解讀,令他驚訝,他肯定她對他的心靈探索,像情報員解讀密碼一般。
二、
他在台東除了報社的採訪,一方面也在尋索關於他繼父在牡丹鄕過去的種種,他準備寫成小說,也寫了系列的山與海與排灣族的詩和心情紀事的散文、報導文學。她被他的寫作計劃深深吸引,並很自然的搭火車去找他,兩人初見竟像久別的戀人,一切都很自然的發生。但他有些訝異,在他之前,她竟未曾經歴過男人的情愛之事,而在她寄給他的、未曾發表過的文字,短詩或日記體的散文,卻都是一個轟轟烈烈愛過、戀愛過又失落過的心路歷程。所以,他是以一種安慰受傷女子的關愛之情對伊,而伊趴在他寬厚的胸懷,悠悠絮絮的向他告白,她寄給他的情詩、短文,都是她對他的想像,虛實之間,他成為她夢中的戀人。
第一次,他只輕擁著她,她感受他的體溫及微微的汗意,她有些期待,他卻只握著她的手,輕輕擁了擁伊瘦削的肩膀,告訴她,要注意身體,別只追求時髦的「享瘦」。後來她知道,其實他喜歡的就是瘦瘦柔柔又有些肉的她的類型,他說自己年少時初戀的對象,就像她。她沒有吃醋,並自己招認頒獎餐會的座位,是她要求主辦單位挪動安排的小小陰謀,他笑得燦爛,眼神亮亮的端詳著面前的女子。
第二次約會,他用力擁抱伊,男女之事,他自是十分熟稔,而伊也早就從他的文章中知道,他是有家室的男人,包括一對已經唸小學的兒女,她想知道更多他的家庭,但他不太願意談,她邊輕咬著他的耳垂,邊告訴似已進入夢鄕的他⋯⋯。
——別擔心我會影響您的家庭。
她的語氣堅定而溫柔。她知道他的擔心。
他睜開有些迷矇的眼睛,看著她、再度吻她,輕聲回應「嗯!」似是相信又似不相信,她推開他,再次認真的說了一次:「您要相信我,而我也不會每天和您膩在一起,我自己一個人習慣了,我只要您少少的愛,需要您一些關心就好了。」伊有些幽怨有些淡然。
他又擁抱著她瘦瘦的卻又有著成熟女子風韻的身軀,伊小小的掙扎反而讓他更加使力。
有時他會不經意地談到年少輕狂的往事,比如初戀情人的離棄諸事,對習慣於都會生活的妻子卻很少提及。她想從他口中進一步瞭解,但他總輕描淡寫,有次還有些生氣的告訴她,他不喜歡她用相關話题來破壞兩人世界的氣氛。她便不再多言,但也從他的文字中找到蛛絲馬跡,一些藏在某些第三人稱,好像事不關己的敍述。原來,他離開台北的緣由,不只是報社的調職,更在於他出身政治世家的妻子被岳家要求,要繼承父親的政治衣鉢參選市議員。他向妻子下了最後通牒,要選舉就沒有婚姻,不然就讓他流放自己,他則每個月抽空回去探視兒女,就像他孩提時,他在台東守著海防班哨的父親一樣,來去匆匆⋯⋯。
每次見面,他和她總是熟悉著彼此的氣味、衣衫、身體的每個部位,有時也會談他的詩以及準備繼續寫作的題材。
然後,他發現她的豐腴有些異樣,機警地責問她:別騙我?
未待她回答,伊含著淚光的眼神已告訴他答案。他生氣的推開她溫暖的身體,冷冷的問「妳不是說不會增加我的困擾?」
她委曲的落淚為自己爭辯,「我沒有啊!我自己會負責,是我自己願意的,我想要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
她看到他臉上的怒氣及冷酷,有些驚慌。
「如果妳還想和我在一起,就聽我的話,別想要用孩子綁架我⋯⋯。」
話都講得那麼難聽,她拭淚,且一大早就被他帶到市區的婦産科。
她失去了想要的,他洞悉了她的心計,有了孩子,他就不會離開她。他告訴她,妻子就是用孩子綁架他的,她終於認清,他只要一些浪漫,一些自由,一些自我感覺良好的文字。她甚至同情起他的妻子,並多方尋找有關他妻子的種種,一個電台節目的主持人,有一位當了幾任議員又在事業風光時病倒的父親⋯⋯。
她都已經計劃好要到台東市舊火車站附近開一間咖啡館了,同時也準備好要從台中搬到他的住處,甚至也跟著電視烹調節目學做了幾道菜,期待要給總是以便當、泡麵裹腹,因三餐不正常而輕微胃潰瘍的他一些溫暖的驚喜。但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忽然就被調回台北了,沒有任何抗拒,像套招的陰謀,他竟然就接受了報社的新職,似有些無奈又似無所謂地聳聳肩,告訴她幾天後就搬回台北,她微微苦笑,看他的臉色,似乎未曾察覺她的感受,她有些詫異不解,他從來十分敏感的,尤其她的一顰一笑,甚至不輕意的嘆氣,他都會立即察覺並做出令她滿意的回應。
她猜想,也許他太久沒有回台北了,而台北有他的家,他的妻子及孩子以及他熟悉的媒體,他可以得其所哉的場域。台東的好山好水雖然壯濶美麗,卻是適合品嚐寂寞、孤獨與發展戀情的所在,但他似乎已經不在意兩人在海岸聽濤、數著由遠而近,一層層變幻莫測的浪花水漫顏色的時光了。她原本以為可以和他在太平洋的山鄉一起生活下去,不論多久,但至少不會這麼快就結束。
來不及告訴他的計劃便成為她在日記中的嘆息,連她坐車回台中,他都因為忙著交接而未送她去車站,她甚至自己叫了計程車,忽然覺得自己被他遺棄了。
三、
回到台中,繼續在自己的工作室,回復才藝班與兒童繪本的工作。她猜測著回到台北的他,必然忙碌、必然也回到溫暖的家,而他居然吝於給她電話或者一如往常的短信、幾行情詩,即連她主動打電話給他,也只是三言兩語,甚至可以聽到話筒中他的孩子的笑聲,他便草草結束對話,甚至有些不悅的要她別再一直打電話,他會自己找時間聯絡她。但他却似乎忘了再打電話給她,她甚至猜測,他遺失了她的電話號碼,或者他還在為她隠瞞孕事而生氣?
她當然知道,離開台東,她和他的距離便十分遠了。
等待,她每天都在等待他的召喚,然而,他卻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居然一個多月連隻字片語都不給她。她覺得自己真的被拋棄了,她猜測著種種的可能,並一再的重複讀著他的詩、報導文學以及他過去給她的信,愈讀愈覺得自己越來越不瞭解他,她慌張的回憶兩人在台東的種種,懊惱自己太過自信,以為他是那麼在意她。
從未有過的失眠,半夢半醒的恍惚,昏沉竟日,任何食物都失去味道,餓得難受卻無法下嚥。朋友建議她去看精神科醫師,醫生開了些「恐慌症」的藥物,並好意勸她,出國去旅行,轉換生活的時空情境,或許有助舒緩病情。
幸好自己早就讀了許多心理學、精神官能的書及小説,而他在螢幕上的政治評論,依然是那麼沉穩、有條不紊。她一直蒐集有關他的訊息,包括新聞報導以及發表的作品,她稍稍確定,他並非消失,只是離她很遠。
的確,在台東時,江進正準備着手搜集以老兵與原住民為題材的小説,回憶著也是老兵的繼父如何在山巔海隅,守望著太平洋東岸與崇山峻嶺,和那些叔叔伯伯竟日與原住民朋友飲酒或狩獵、下海潛入軍艦岩抓捕龍蝦的身影。彼時,唸小學的他和與老兵繼父結婚才半年的母親坐了快一天的火車、汽車,輾轉來到繼父戍守的班哨,原以為是鋼筋水泥的營房,沒想到卻是鐡皮屋構建的哨所。繼父幫他和母親寄住在附近小學的校工宿舍,那校工也是因傷退伍的老兵,夜晚除了驚濤駭浪拍打岩石岸礁的水湧聲響外,竟是偶然從黒色山脈間傳來的野獸吼叫,他猶記得那種在海浪聲中以及被墨黑夜色壓窒的驚慌。隔天一大早,天色還未清亮,母親便叫他起床,連繼父送來的饅頭、稀飯都不吃,便拉著他匆匆坐上部隊的採買卡車,顛顛簸簸的下山,又趕客運又轉火車,直到入夜了才回到鳳山的家。此後,除非繼父休假返家,母親再也不去台東,沒想到,繼父後來就在名為「開發總隊」的單位退伍,並和部落裡一個死去丈夫、有二個孩子卻十分嫻熟農事的女人住在一起,並聲稱是房東與房客的關係。
而年輕時便被丈夫遺棄,為了讓已唸小學的孩子有個依靠,改嫁給老兵繼父,然後又被遺棄的母親,在江進小學畢業前夕抑鬱而終。繼父匆匆下山草草為母親辦了後事,而江進寧願進入育幼院,也不願跟著繼父上山。這段江進極不願透露的過往,讓她每每感覺自己有責任彌補江進更多更多的疼愛,或者多照顧他一些什麼的。
沒想到,報社因他連續獲得文學奬,竟然又把他調回台北,並恢復他主跑黨政小組召集人的職務。除了採訪工作,他也恢復了上電視當政治評論名嘴的身份,他超越黨派、就事論事,帶著文青理想的風格,在名嘴群中獨樹一幟,除了國、民兩黨的政客爭相拉攏外,並獲得被媒體稱為「第三勢力」精神領袖的鄧飛鴻的讚賞,除了採訪外,還經常約他單獨聊天、吃飯,有時還喝喝日本清酒或是威士忌。江進總覺得無比歡喜,忍不住打電話向她炫耀,並喜孜孜的和她分享,年輕時也喜歡文學的老人家,既像一個慈祥的父親對兒子般,又像老師般對他循循善誘,談德川家康、川端康成、芥川龍之介也談他年輕時被日本徵兵到南洋打仗的往事,還有戒嚴時期他如何與威權體制對抗的種種。
她靜靜聽著話筒傳來的聲音,彷彿他已經重新找回失去的父愛。
她有些詫異,原本對政治並不熱衷的他,甚至還為此幾乎與妻子決絶,顯然因老先生的賞識而有了巨大的轉變。他接受老先生的邀請,辭掉報社的工作,成為老先生主導成立的新政黨文宣部主任,他嚴肅的告訴她這個決定。他說,那個「黨」字是由「尚黑」二字組成,他看多了政治人物的虛偽齷齪,他原本就厭惡台灣政黨只講顏色不分是非的「烏魯木齊」。但他終究被老先生「政治需要清流」的理由說服了,她表面為他慶幸,但內心覺得他抵抗不了政治的虛榮與權力的誘惑了,她淡淡的提醒他,別被老先生的話術沖昏頭了,他有些惱怒的回應:「別小看我了!」
她不再答腔,他恐怕是陷入某個陰謀或騙局了,而他終究不再是那個詩人江進,不再是她的戀人了。
他匆匆道別,她忍不住問何時可以再見面,他的臉色藏不住內心的不悅,只要她等他的電話。而漫長的等待與無邊的孤獨使她陷入恐慌症的愈來愈不安中。
江進曾告訴她,小學時他多次離家出走,讓母親幾乎發瘋般的找尋,他甚至逃回遺棄他與母親的原生家庭,卻被醉酒終日的父親一腳踹出家門,最後在附近派出所的協助下,才又回到已瀕臨崩潰的母親身邊⋯⋯。
她當然知道他生命中的傷痛,也因此她更加憐惜他,但不能理解他,怎麼可以如此對像報復兒時受虐般的對待她?
四、
做為第三勢力的新政黨發言人,他每天被過去的同業追著、圍著,並成為被採訪的對象,面對鏡頭或麥克風,他總是有條不紊的回應所有問題,有時還夾帶一些文青的語言,這使他更加受到歡迎,但她覺得他有些陌生。
雖然他似乎忙得忘記她了,甚至連簡訊都沒回覆,但她相信他是太忙了。她看到螢光幕上的他,雖然沉穏而意氣昂揚,卻掩不住鬢角的灰白與魚尾紋。她看出他太累了,媒體八卦的小道消息,說江進碰到老謀深算的老先生,和那個講話結巴但卻霸氣的主席方致輝,他一定夠難受的。
她無法也無力責怪他,只要在螢幕看到他就好像見到他了。她更加努力的蒐集關於他的報導,像一個忠實的祕書,一個隱形的信徒。
不再打電話,也沒有示愛的短詩卡片,只在回憶與遺忘交織中度日,並繼續在美勞才藝班教國中以下的孩子,她發現自己的筆觸或用色不再像過去那般清楚明亮,尤其是人物的輪廓線條竟有些抽象了,如同她對他相片的臨摹。
剛開始,她還存著僥倖,認為他終將來找尋她,在某個下午或夜晚,他過去通常來的時候。但沒想到,一個月、二個月⋯⋯都半年了,他沒有任何聯絡她的訊息,她只能每天裝作不在意,似有若無的翻著報紙、盯著電視新聞,有意無意地找尋關於選舉的新聞,有時看到他的鏡頭,彷彿他在看她。
於是,她放棄了等待,並狠狠下定決心,嘗試一個不再和他聯絡的實驗,關於寂寞或是恐慌症的另類療程。連決定出國都未告訴他,她還想像著他找不到她的驚惶或是着急,內心還有些不忍。
她當然記得以往的許許多多,尤其在台東的時候。比如他常夜晚時call伊,最常問的一句話:「妳在那?」甚至,她在洗澡,也要曖昧的問:「洗到那裡了?」伊的回應是微嗔:「神經!」伊告訴他:「只要太陽出來,我就不會消失。」
伊從他的語氣中清楚地瞭解,他擔心伊的衣食、安全,擔心伊會忽然不理人,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幸福的女人,一種妻子的心情,雖然他們見面的次數與時間都有限。
但這是他尚未涉足政壇之前的某些回憶,似近又遠的往事⋯⋯。
她幾乎花光多年的儲蓄,參加了30天遊輪環遊世界的行程,有些賭氣、有些不甘,異國的山光水色再怎麼明媚,都無法讓她暢遊,原來牽掛就是那樣。手機開了數據漫遊,但沒有任何來自他的訊息,她有些難以置信,難道他真的像放了線的風箏,飄盪而去⋯⋯。
但她本來就習慣一個人,除了教孩子畫畫,還有偶爾去榮家看看寧願與老革命伙伴相依甚至相駡、喝酒,卻不喜歡住在兒女家裡的老爸。自從媽媽走後,她甚至喜歡孤獨自己,除了畫畫、作繪本外,看書、讀詩、寫日記以及寫不會寄出去的信以外,她就是一個人。但和他相識後,才發現兩人家庭的境遇居然雷同,同病相憐更使她才知道什麼是小確幸,什麼才是戀愛的幸福。但是,如今的自己,忽忽變成一個棄婦了,連出國一個多月,他都未曾聞問。她有些疑惑,這是她給自己的療程或者是懲罰?
旅遊歸來,回到自己的公寓,電話答錄機裡並沒有他任何的聲息,以前,他總會留下「哎,到那了?」簡短的幾句話,她也把「哎」替他繹成「愛」。
她確定他並未留話、並未找她,她不由得痛哭一場,哭過後,卻忽然覺得自己找到自己了,那個在寂寞孤獨中看到自己的女人。
她告訴自已,也許該選擇遺忘,但又不甘願,還蒐尋了關於他的種種,她臆測著種種可能,或許不再相見,或許不期而遇,或許他帶她遠走他鄕,到遊輪帶她去的加勒比海某個角落⋯⋯。
五、
選舉進入白熱化階段,手機的line不時出現既熟悉又陌生的訊息,有關選舉,發給她訊息的是一個以Taiwanese為名的群組。她莫名的被加入,她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他,但他顯然隠藏在後面,他居然用這種方式來宣示自己的存在,或許正是他慣常給她的某種密碼,但她從不在line回應什麼,甚至有時略而不讀,她也不想拆穿什麼。
她忽然看到他和助選團隊就在台中舉辦造勢晚會的新聞快報,她穿上衣服,不自覺地就要跨上陪伴她許多歲月千山獨行的摩托車,目的地就是晚會地點。
車子發不動,她才驚覺自己已好久未騎車了,想必是沒有油或火星點不着無法啓動,她停下來,脫下安全帽,輕叱自己,神經啊,才不去呢!
是的,才不去呢!她怪自己為什麼那麼輕易就妥協,甚至是毫無條件地投降了呢?
她告訴自己,或許他真的已經不在意她了,而她不是也狠狠下定決心要遺忘或是放棄嗎?她如果輕易就竪白旗,不只自己會看不起自己,甚至他也會如同上次在台東時,那般的不顧她的尊嚴,毫不留情地逼她躺上婦產科的手術擡。在麻醉褪除的那一瞬間,被撕裂的痛,讓她忍不住哭出聲音,並拒絕他握住她的手,覺得自己失去了未來,並在哭泣中指責他是個奸詐、虛偽的政客。而他向伊道歉並保證會不離不棄,但那被撕裂的痛,竟屢屢使自己從來夢中哭著驚醒。
他成為受到各方矚目的政治明星,並小心地隱藏和她的關係,甚至連她不再聯絡他,他都似乎不在意了。而她確實曾經以路人甲或選民的身份,在造勢場上遠遠看著他,當然,為候選人聲嘶力竭或侃侃而談的他並看不到舞台下的她。於是,她下定決心不再追逐那種充滿躁動、聲嘶力竭、令人焦慮的場合。
而那天是投票前黃金周的造勢晚會,地點就在她住家附近隔兩條街的市民活動中心,她臆測著,會不會是他刻意的安排?她有些忐忑,但也暗忖,這次如果他沒有任何聯繫,她與他之間,必然就雲淡風輕,甚至就此煙消雲散了,她甚至下定決心,若然如此,從此便與他揮手自兹去。
於是,她回到屋子,泡了個海塩的熱水澡,然後,一種期待與僥倖糾葛的心情,既平靜又不平靜,竟不自覺地切了也是他喜歡的芭樂和蘋果,他不喜歡冰過的。接著,她繼續看電視上的韓劇,依然是恩怨情仇糾糾葛葛。
半睡半醒間,她聽到門口熟悉的腳步聲,接著是鑰匙的撥弄,他一直保有她的大門鑰匙。
公寓有保全人員,當然不會是小偷,或許是對門的鄰居,她瞇著眼,門霍霍地被開啓,他一臉無辜的笑意,有些酒氣,有些憔悴的蒼老出現在她面前。
——啊!親愛的,好久不見了!
她定定的看他,並推開他儀式性的擁抱,只微微的笑了笑,感覺眼角有些濕,却強忍著。
她為他倒了杯溫水,將切好的水果放在他面前,他喝著水,有些陰險的笑了笑,對前段時日的疏離竟然沒有任何隻字片語的解釋。
他的眼神有些閃爍,甚至逃避她的眼光,他起身脫下佈滿菸味的外衣,有留下來的意思。
「知道您忙。」她為他找藉口。
「是啊,這工作不是人幹的,又忙又盲,沒日沒夜,但一直一直想念妳啊!」
他彎腰抱起伊,用力掰開伊抗拒的手,然後熱烈的找尋她刻意閃躲的嘴唇,他應該知道她不喜歡菸和食物混雜的味道,以往,他必然刷牙漱口才親近她的。
他放下她,因為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手機的號碼,壓低聲音、接聽,像防賊般瞄了她一眼,她轉身進入洗手間。
他掛上電話,有些為難的看著臉上沒有笑容的伊。他告訴她,助理正急著call他,說酒店有幾位金主、地方角頭和競選幹部在等他。
她明白他只是利用小小的空擋來敷衍她而已,平靜的要他離開。
六、
投票日之前,他不再捎來任何訊息,她也不想找他,甚至不想出門投票。
傍晚,她不經意的打開新聞台,赫然看到一則關於新政黨的新聞快報,因為選舉結果不理想加上財務問題,主席方致輝宣布辭職,祕書長兼文宣部主任的江進順理成章成了新任主席。
她原以為他更有理由疏遠甚至離開他了。
沒想到,他反而經常利用下鄕的機會,在夜深人靜時,到她的住處尋索往日的她。
她發現自己無力抗拒重新「歸來」的他,似乎,戀愛的小小確幸又恢復了,但她總覺得自己的日子每每因為忽來忽去的他,而陷入慌張、混亂中,連才藝班的畫畫課也上得有一搭沒一搭。
每次,他無預警的到來,必然是激烈以及隨之而來的疲累,他總在伊有些瘦又有些豐腴的胸背留下他的吸吮與淡淡的菸味。原來並不吸菸的他,為了虛虛實實的應酬,居然也開始吸菸了,雖然她不喜歡令人喘不過氣的菸味,但她卻又對他十分寛容,有一次甚至還要求他為她點燃一支,然後咳得肺部好似要炸開來,臉色都發白了。
他撫著伊單薄的肩膀,眼睛都濕了,向身子明顯又瘦下來的她道歉,並堅定的告訴伊:「放心,我不會離開妳。」
其實,她知道,這個掌握新政黨權力叫做江進的男人,已經不是那個少年時期便成為孤兒,靠著社福團體支助才完成學業,並獲得文學大奬的江進。
「政治我不懂,但我要你懂得我。」伊絮絮地說。
「地球上的唯一!」他笑著緊擁住伊:「但妳也要體諒我無法常常陪妳⋯⋯。」
伊點頭,有些委屈,不要他再說下去。
這是伊曾經嘗試離開他近一年後的「實驗」,兩人「重逢」後,伊還未生病前的情景。
七、
他成為抬面上最年輕的政黨領袖,友好的媒體記者甚至以「台灣的哈威爾」恭維他,對他少年失怙又力爭上游的出身,頗多讚揚,甚至重新刊登他過去得奬的作品。
媒體報導說他岳父捐了一筆錢給他的政黨,並要求他將妻子也列名在不分區立委名單中,但他堅定的否決,並以婚姻的有無做為條件,如果岳父非要不可,他寧可捨棄婚姻,甚至離開政壇。這則以調查報導方式呈現的新聞,立即贏得輿論一片讃揚。
他的妻子選擇婚姻,他依然是黨主席,她竟有些悵然,但她又隠約察覺,其實他是在保護自己的妻子,她竟有些嫉妒了。
她努力讓自己像個旁觀者,她有些些失望卻又欽佩他的有為有守,這也是媒體普遍對他的評價。
的確,她一直聽信他的指令,不論他的職務是什麼,她一直用仰望的姿勢,看他,並且隠藏自己,只要他忙過一陣,她知道他終究會找她的。她總期待,在他結束活動後的每個深夜,他的腳步聲會在門口的玄關出現,還有他克制卻清晰的鼻音。
她仍然覺得自己是他的唯一,他也是這麼對她說,並且誠實的告訴她,她像他年少時的初戀,小巧玲瓏的女子,她就是這般的身形,他愛的女子。
她有些鄙夷自己,卻又喜歡江進像她的主人一般,霸氣而又溫柔的擁抱。自己儘管瘦、不高,但江進的眼神看她時,總閃爍著愛戀的意思,她知道的。
有時,在活動結束後,他自己從旅館搭車到市區繞了幾條街道,確定沒有狗仔跟監才又換車到她的公寓,享受二人甜蜜的時光。他雖然疲累,卻仍刻意展現剩餘的活力,有時還有些酒意,雙頰泛紅、額頭發亮,看到伊,就緊緊的擁抱,好似怕失去伊。她有時輕輕抗拒他的幾乎使她窒息的用力,每次,江進總愛憐地貼著她每吋肌膚,咬著、吻著順服的伊,然後他很快就進入夢鄕,在伊身邊,並發出微微的的鼾聲,她常因此睡不著,卻覺得幸福,並在夜半時分,起身為他蓋被,小心地不吵醒他,否則他就會起身離開公寓,回到旅店,準備隔天的行程。
八、
日子總在不確定他何時到來的期待中度過,她忽然覺得自己很累、很累,疲憊而又虛弱,沒有任何胃口。她懷疑自己得了厭食症,連喝水都吐了半天,掏空腸胃似的,才藝班只好連續停課,她都無力接聽家長詢問的電話了。而他好似斷了線的風箏,居然又失去訊息,連line或簡訊都沒有。
親自到才藝班查詢上課時間的學生家長,發現她臉色蒼白病懨懨的樣子,趕緊送她到醫院急診。沒想到,她被檢查出來,他最喜歡撫摸、吸吮的位置,竟然紅腫一片並出現硬塊,她幾乎被擊倒。直到開了刀,她甚至虛弱而堅定地拒絕他的造訪。
第一次大病之後,伊從病友身上學會了取捨,從大生大死中忽忽就對往昔的浪漫與纏綿中脫身了,好似被綁架的人犯忽然被釋放後的自由,雖然有些茫然,卻忽忽覺得自己頓悟了什麼!
起初,他對於伊的閃躲,有些懊惱有些不耐煩。但後來連她自己都發現,伊真的不再是那個沉淪於浪漫戀情中的女子,伊彷佛明亮、陽光了起來,有時也會捉狹地吊他胃口,或者要他保重自己,別沒事再感冒或胃潰瘍了,甚至還關心起他幾乎絕口不提的妻兒,告訴他,若自己是他的妻子,必然也要抗議他漂泊江湖的不確定性。伊甚而同情起他的家人,居然理直氣和的勸告他,別再忽略家人。
伊的語氣令他驚訝,不像以前那個愛撒嬌有些哀怨的女子,對伊的改變他竟如許陌生。
然後,她體內的癌細胞半年後竟又死灰復燃,再接再厲地攻克她瘦弱的身軀,她刻意不告訴他病情,他竟然也未加聞問,反而對她發了頓牢騷,有關黨內派系人事紛爭與老先生的態度轉趨冷淡等等,她自然無法置喙。
醫生善意提醒,不能男女之事,否則可能引發免疫系統的問題。
之後,她一再溫柔而堅定地拒絕他的造訪,她不要也不願讓他看到伊術後的身體。而他果真不再去她的公寓,偶爾,趁著公開活動的空擋,像選民服務般的約她在咖啡廳簡餐或喝咖啡,他也會趁機塞給她裝著不多不少零用金的信封,或許是聊勝於無的憐憫,但她終究沒有拒絕,一方面,她的戶頭所剩無幾,一方面,他裝作生氣的執意要伊收下。
在兩次猶如大生大死的手術後,她似乎看到他在病床前守護,待她悠悠醒轉,才知道並確定只是自己的妄想。她知道他不可能冒著狗仔盯梢的風險來看她,他十分在意自己的社會形象,萬分嚴密的防衛八卦雜誌的狗仔,這些都比去醫院探視她重要得多。
九、
於是,她忽忽頓悟自己太執着,很奇特的,對他的愛與恨竟忽忽就放下了。她和他從戀人變成好友,很熟識、相知又十分陌生,少了肌膚的親暱,後來連他想握她的手,她都會故意閃躲。然後,她甚至清理了他專用的拖鞋以及浴室裡的刮鬍刀,並丟進垃圾桶。
他們只剩下偶爾的噓寒問暖,以及幾天或一、二周才一次的line。她的藉口是,她的手機比較low,所以常常會錯失回覆他的line。
他又來電,她正在洗浴自己。
line的鈴聲,一次又一次,她擦拭自己,讓手機兀自響著。然後,手機上有他的訊息,問她:在那?
伊不想回應,只輕輕發出似笑似不屑的哼哼⋯⋯。
江進曾一再的試探她,什麼時候可以去看妳?
她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淡淡回應,一抹狐媚與刁蠻和小小的報復,裝作聽不懂也不想明白,卻掩不住眼裡的潮潤,也還勉強擠出不在意的微笑,揮揮手,輕輕說,「我在當志工,還參加讀書會,很忙呢,再說吧!」並馬上把話题轉到癌友們相聚時的悲哀或淚中的趣事。
她當然可以想見他的不悅,但她已經不在意。其實,病友們多的是生病後婚姻變色的故事,她聽多了。雖然也有不少病友的伴侶,將婚姻的愛轉成責任的動人事蹟,但那總是沈重的負擔,她才不要,何況,他並未放棄家庭。初識時,她向他保證,她不會影響他的家庭,只要他小小的少少的愛和關心。
生病前,每每在漫長的等待、失望快到盡頭的時候,又接到他的電話,尤其在他南下助選、辦演講會、募款餐會的時候,他總叫她等他,甚至要她到他投宿的酒店,像女間諜般的潛入他的房間,雖然有著某種刺激,但她感覺自己厭惡這種凌遲般的約會方式,她哭著告訴他,自己不喜歡這種應召方式,他無言。
癌細胞雖然沒有立即殺死伊,但卻先奪去伊左邊的乳房,半年後繼而是子宮,第二次手術後她便不讓他碰觸她的身體,她知道癌細胞也已殺了她再愛他的能力。見面是有的,只不過,她就是以傷口、針孔會痛的理由拒絕他,連輕輕撫摸都不要,真正的原因是,她不願讓他碰觸因化療而青筋暴露且呈現暗褐的手臂,何況胸前的疤痕。
甚至坐上他的車,也故意坐後座,不再像以前一樣順理成章的坐在副駕駛座,像他的女人。他總伸出右手,輕輕握著她的手或拍拍她瘦瘦的大腿,有時她還趴在他腿上,絮絮說著一些尋常之事,一些她在繪畫班的小兒小女。她教青少年繪畫,從大學畢業到如今,轉眼都過了二十年,而她在27歲時在報紙的副刊看到他的詩,寫信到報社,沒想到過了幾個月,他才回信,像作家寫給一般讀者的信,了草幾筆。然後,她去他領文學奬的會場見他。
民意如流水,政治也是高明的騙術,更沒有永遠的朋友與敵人,原先扮演執政黨側翼角色的新政黨,竟因提名爭議而水火不容,新政黨被排山倒海的壓制,網路鄕民竟連江進以前在報社被記過調職的舊事,都被連番攻擊。而六合一選舉的挫敗已是預料中事,新政黨的立委候選人全軍覆沒,政黨得票率也敬陪末座。媒體登出他向鄧飛鴻總主席請辭的新聞,連過去與他同事過的「民主時報」的周美文總編輯,甚至具名寫了一篇短評,嘲諷他是「文青主席」,並指稱他的「佛系選戰策略」不合時宜、陳義過高,且太自我感覺良好了。然後,那個早就對黨主席位子垂涎三尺,卻又欲拒還迎的過氣政客,曾極力主張「兩岸必將統一在三民主義旗幟下」,如今卻高喊獨立建國的笑面虎王昆,成為下任主席的人選,
十、
選後,一如既往,深夜,他再度出現在她的公寓,卻發現她換了門鎖,他輕輕敲門,直到她從浴室出來,接到他電話才開門。
「喔,我以為門壞了呢!」他囁嚅地看著清瘦的她,沒有責備。
「是啊,壞了好久,也換了好久了。」她刻意放鬆語氣,並不凖備給他備份的鑰匙,但他也沒有索取。
他平靜而藏不住沮喪的告訴她,其實自己不喜歡也不適合一天到晚和那些「烏魯木齊」的政治蟑螂鬼混,他想回歸媒體工作或繼續未了的寫作計劃。
伊仍然以仰望的姿勢看他,但心裏卻有幾分明白。
「不論你做任何決定,我都沒意見。」伊笑得十分淡然說,藏著自己隠忍的委屈,對他,自己又能有什麼意見呢?
「我已經辭職,下台了,就不必擔心狗仔一天到晚跟監。」
她沒有興趣聽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敘述,他的前任方致輝就是曾被周刊的狗仔長期跟蹤,跟到方與昔日戀人王小姐進出摩鐡,為免事態擴大,把當期周刊的笫一版完全買下,才沒讓事態擴大。江進沒想到,方致輝竟然向媒體吐露他的懷疑,方認為出身媒體的江進,必然與狗仔事件有所關聯,甚至認為江進是事件的主謀⋯⋯。
接著,伊看到他向總主席堅決請辭的報導,其後,他果然被網軍及特定媒體無所不用其極的圍攻。當然,他順理成章的下台,並宣布退出政壇,然後幾乎消聲匿跡了幾個月,她和他又像斷線的風箏,但伊知道他似乎在某個暗處窺探自己。
他下台後,某新聞周刊以調查採訪、獨家的方式,指稱江進其實徐圖再起,過去黨內同志甚至要他孤注一擲,出馬參選下任總統,但他嚴詞拒絕了,並宣稱從此不涉政治;也有小道消息報導,江進去看精神科,他似乎陷入失戀般的恍惚⋯⋯。
事實的真相是,他真的回到家庭,沒有政治,一如既往,和家人像熟悉的陌生人。至於社團的活動,在失去權位之後,他便放棄了,所有的群組或好友的line,他都一律關閉提醒,一方面避免引起妻子的注意,一方面也慢慢割捨過去的一切,唯獨伊的line仍保持常態,儘管伊常已讀不回。
他注意到了,伊在電話中不再像以往那麼黏膩地捨不得停止,反而以一種令他感到疏離與陌生的禮貌,並且輕鬆的、不以為意的語氣掛掉電話,有時是網路不穩,有時又告訴他,我正在和朋友喝咖啡或者是在讀書會中。伊沒有表現出急欲脫身的不耐煩,彷彿對話的人只是路人甲,他有些神傷,電話也從三、二天一次到一周或十天半個月,久久一次的通話,通常要他撥幾次才能通,而伊總是客氣得像初識的普通朋友,淡淡回應:「謝謝你,我沒事,你自己保重。」
電話另一端,她平靜而堅定地,不待他欲言不止地探詢她的近況便掛掉電話,她根本不在意他言不由衷假假地關心的話語。
掛上話筒,她深深吸了口氣。
不再期待就自由自在了。
她思考著與他之間的連結,家人、戀人、小三或者只是政客與選民的關係?
她從未想過要他的全部,但卻再也不要他小心翼翼又小氣巴拉的施捨,這也是她維護尊嚴的必要。
她寧願,與他之間,只是相逢不相識、錯身而過的邂逅而已。
她決定不再line他,連簡訊都不要,有時他忍不住連環扣,她都懶得回應。她甚至覺得他之於她,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她開始懂得愛自己了。
似有若無的聯繫,往昔那種推敲密碼般的,有時淡有時濃的戀愛的甜蜜,似乎就這麼流失了。
沒有約會也沒有告別,像失戀般的茫然,江進恍如落選的政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