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珀感懷隨筆》疫苗演義 — 漫談藥的專利…以及疫苗定價

狄斯耐創造價值的概念值得學習。題材對了，有創意、進步及續航力，灰姑娘才會變公主。揠苗助長，灰姑娘終究還是灰姑娘，執政或專利保護的概念也是如此。

「智仁勇」這三個字跟著我們長大，踏入社會後，方知它們有著與理想很不一樣的現實。以當下為例，疫情的照妖鏡照出了台灣光怪陸離，智、仁、勇糾葛不清的眾生相。

剛獲得緊急授權使用的高端疫苗是個只做臨床二期的試藥，其公定價格卻是令人跌破眼鏡的高貴藥。這肯定是個讓學子走出象牙塔，務實看世界的活教材。至於如何看戲，考驗著個人的智慧。

本文就眼觀天下，從「智：藥的開發及智財權」，「仁：疫苗捐贈及疫苗專利無償技轉」，以及「勇：敢就會贏的國產疫苗」三個面向來漫談疫苗演義吧。

專利有三個條件：創新、進步及有用性，旨在以智財保護催生科學競爭力，並落實促進人類福祉。當科學遇到歷史，有幾個是筆者上課必提的精采案例。

小學時點四環素(tetracyclines、terramycine)眼藥預防砂眼，是我們共同的記憶。四環素抗菌，用於治療外傷，也用於公共衛生防治。它崛起的背後卻有著與歷史糾葛，被專利纏訟四十年的故事。

1940年，輝瑞(Pfizer)藥廠從細菌裡單離出四環素，發現它有廣效抑菌作用而獲得專利。時值二次大戰，極度欠缺這樣的好藥，這發明肯定會讓輝瑞日進斗金。

好景不常，這專利隔年就被訴「反專利」，興訟人提出「四千年前古埃及文獻記載，吃了發霉的麵包不會生病」，這發霉麵包中驗出的抑菌成份就是四環素。在需求孔急的戰時，歷史打贏了科學，專利被撤銷，四環素失去保護成了學名藥。輝瑞空歡喜一場，其他藥廠則開心的推出學名藥，大賺戰爭財。而買不起新藥的蒼生，意外成了有便宜藥可用的贏家。

科學當然不甘示弱，輝瑞及其發明人於是提告「反反專利」，理由是：(1)我的四環素是首創的單離成分，(2)有實證佐證其進步性，而且(3)已經造福人類。法官大人，發霉的麵包您敢吃嗎？

這一架打了43年，到1984年勝訴，為科學討回了公道。四環素如今還是很棒的廣效抗生素，發明人沒有因而致富，卻造福了眾生。這起專利官司的思辯，成了很好的判例。

1993年美國Dow Chemical以「特定黏度之高纖物質可以降血糖」來台申請專利。智財局舉教科書佐證「高纖食品降血糖」是已知的事實，不給專利。廠商不服，向經濟部提起仲裁訴願，經濟部找在下，尋求專業意見。

在下沒有當御用學者，給了「應予專利」的意見，經濟部還打電話來溝通。在下的理由是：(1)參考四環素專利訴訟的判例；(2)單離特定黏度之纖維素是灰姑娘(高纖食品)變公主的發明重點，可能將食品變成新藥喔。在下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指出，(3)中藥科學化是國家重點計畫，總不能說本草綱目記載的中草藥都是已用的藥材，就沒有創造專利的空間吧？此案不給專利，中藥科學化將如何推下去？

今年五月郭台銘先生申請捐贈BNT疫苗，牽動了一大串民間捐贈運動。郭董聞聲救苦，豎立了中華文化裡「厚德載物」的典範。

另一個聞聲救苦的故事來自英國牛津大學，Sarah Gilbert教授領導的團隊發明了AZ疫苗，而一劑只要4塊美金，為什麼？

該團隊將疫苗專利無償技轉給AztraZeneca藥廠。藥廠也承諾以成本價供應低收入國家，並就地部署代工廠加速生產，降低成本，提高疫苗普及率。Gilbert團隊並未放棄專利權，因為擁有專利才能主導技術再創新以及供應鏈的合理分配。也就是說，樸實無華的科學家們已將科學思維昇華到，公共衛生創造人類福祉的人道思維了。

溫布頓網球開賽，近萬觀眾起立向牛津大學Sarah Gilbert的疫苗團隊致敬，感謝他們讓球賽重啟，更拯救了世上無數的生命(圖/取自youtube Wimbledon 2021)。

在疫苗分配不均下，印度及南非向WTO提案，請求將「貿易相關智財權協定TRIPs」中阻礙疫苗取得項(智財保護20年)讓渡出來。拜登支持該案，藥廠卻不同調，提案也無疾而終。這是意料中的事，因為美國是個資本主義國家，利益至上，公益不是美國價值。可是，當輝瑞及Moderna要推出第三劑加強針時，食藥署FDA及疾控中心CDC同聲反對，因為還有很多國家尚無疫苗可用，由此可見人道思維是很多科學家信仰的價值。

都說疫苗以實證科學為本。蔡總統卻做了政治宣示，七月要打國產疫苗，食藥署也在限期內通過了臨床二期高端疫苗的緊急使用授權。

都說市場決定價格，在全世界搶疫苗的當下，是賣方市場在決定價格。做了臨床三期的疫苗單價大約是BNT 19.5美元、Moderna 15美元、嬌生 10美元，而AZ是4美元。咱們政府則以公費每劑881台幣(31.3美元)推出高端疫苗，這7.7倍於AZ疫苗的價格顛覆了許多人的認知。而心存「這時候不發國難財，更待何時？」的人，其實也不在少數。

都說價格不等於價值，在台灣，小學畢業證書比大學畢業證書值錢。

都說人民是頭家，政府是人民買藥的代理人。頭家豈能容忍代理人把納稅人的錢(500萬劑就是40億)就這樣打水漂？

看戲貴在享受聯想，世界何其寬闊，最怕的是作繭自縛，不會聯想，長成井蛙。以前給孩子讀灰姑娘床邊故事時，我總是享受著以狄斯耐的創意聯想科學上的專利與發明。

有二十年了吧，台灣從上到下，多少人只吃「上面」丟下來的垃圾食物，早已失去聯想及思考能力了。「集體不思考，不學習，不檢討，不負責」(大前研一語)，這個國家被搞得亂糟糟，也就不足為奇啦!

王惠珀，台灣桃園人，台大藥學院學士、美國密西根大學藥學博士。曾任台大醫學院藥學院（系）教授及系主任、長庚大學醫學院天然藥物研究所創所所長、台北醫學大學藥學院長、行政院衛生署藥政處處長等職。專長涵蓋新藥設計開發及藥事管理。

其新藥研究曾獲十五國四十一項發明專利，及獲頒經濟部「國家發明獎」等多項發明與研究貢獻獎，並列名當代名人錄及國際年度專業人士。

王惠珀在藥政管理上致力於以智財權管理藥品之學名藥立法、推動優良藥品製造規範等，以及促成健保藥價「三同政策」。此外並曾開啟專業橋接庶民的「全民用藥教育」計畫、「人民的眼睛」計畫，蓄積藥師參與社區公共衛生及長期照護的能量，獲得行政院「參與及建立制度獎」、藥師典範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