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靜霞
民國65年,教務主任找我談話。
他說:高雄市教育局要成立兩所國中益智班,招收IQ75到50的學生,用以銜接國小啟智班的畢業生。男生班設在五福國中,女生班設在前金國中。目前學校找不到人創班。
我看了資料,全校老師只有妳修過特殊教育課程,所以請妳幫忙,真的找不到合適的人了!
教務主任是個熱忱好相處的的人,看到他的困難,我不知如何拒絕。
寒假我一個人到彰師大特教系去受訓。
從如何招生,如何智力鑑定,設立庇護工廠,再加上課程規劃,課程設計,個案調查,智能開發⋯⋯等等課程的硏習,讓我重新進入了另一個領域。
民國66年暑假,學校從外地新聘來兩個益智班老師,我們分工合作,完成了招生工作,只招到八個學生。我順理成章變成了益智班班主任。
高雄市教育局也順勢成立了特殊教育輔導團,團長是教育局督學黃正鴻。每兩個月,我們輪流到各個特殊班去觀摩輔導。當時各校成立的有益智班、啟明班(盲)、啟聰班(啞),還有益能班(肢障)。
每次觀摩結束,我們會開一個研討會,提出觀摩心得。各特殊班老師也會提出各種問題,輔導團會回應,或是傳達教育局將有些什麼規劃或解決方案。每次討論都很熱烈。
面對會議過程,各個提案,發言,回應,黃督學拜託我,可不可以幫他作個記錄。
我説,沒問題!
每次的紀錄,我都作得很詳實,有條理。黃督學顯然很滿意,很放心,每次觀摩會一定邀我參加。
其實對我來説,受過新聞組訓練的我,作個會議記綠,根本不是難事。
益智班的運作,出奇的順利,學生可以掌控,家長也很支持。
沒想到,就在下學期快結束之時,有一天下午,班上另一個老師忽然有點洩氣的對我説:益智班好像是妳一個人的,處處留下的都是妳的痕跡。
課程是妳規劃的,庇護工廠是妳開辦的,家長會是妳召開的,個案調查每一本都是妳寫的⋯⋯處處留下的,都是妳的簽名!
顯然,我最大的過錯,就是我做太多了⋯⋯。當初是因為她們住得遠,一個懷孕害喜,一個在家兼差教鋼琴。很多事情我都不計較的,順便幫她們做了,結果害她們沒有成就感⋯⋯。
我告訴她:要名要利,不是我的初心,我只是受人之託,盡心辦事。如果真的有名或有利,我直接送給妳們!我可以回普通班。因妳們的契約,是不能教普通班的,只能留在益智班。
於是我階段任務完成,又回到普通班,繼續我的B導生活,無怨無悔!
民國71年,學校因福利社利益擺不平,派系傾軋,校務走下坡接連換了兩個主任,一個校長。學校也第一次面臨減班危機。可能有部分老師必須轉介他校。
學校人事高層,於是開始秘密進行減班介聘作業,檢討介聘人選。
介聘人選,照以往的規矩,一般都以入校年資作比較。年資越淺的越有機會被離開。
當時我在前金已任國文教師超過十年,國文老師中比我資淺的很多。所以我從來不擔心介聘的問題。
後來聽説有一個家政老師,被列入檢討名單,她知道消息後,立即找來民意代表為她撐腰,所以人事小組只好把她的名字退回了,但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總之不會是我!
八月中的一個早晨,起床還來不及下樓拿報紙,電話鈴就響了。
黃正鴻校長(他已由當年的督學,升任為高雄啟智學校校長)在電話裏著急的説:廖老師,妳是怎麼一回事啊?
你們前金國中減班,提出介聘的名單是妳吔,而且昨天的介聘協調會,妳也沒有出席,這樣妳會沒有地方去耶!我是看到今天的報紙,才為妳著急啊!
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黃校長接著説 : 妳不用擔心,妳先到你們學校拿回介聘單,然後馬上來我這裏,我先簽字收下妳的單子。這樣妳至少有我這裏可以留,然後妳再找其他更理想的學校去進行!
我趕到學校人事室,拿回自己的介聘單,順便了解一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自從被檢討的家政老師,找來民意代表關説威脅之後,大家就有了共識,被檢討的名單一定不可漏出,否則一再有外力介入,就很難處理。
廖老師雖然教國文十幾年,但她的合格教師証,核定的是公民與道德。而公民老師裡她最資淺。
聽到這樣的解釋,我也是醉了,我一節公民課都沒排過啊!
我到了黃校長那裏,告訴了他一些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立即在介聘單上,簽了名蓋了章。
他説:現在快開學了,我學校主任都已經聘好了,沒有主任缺給妳,如果妳來,妳只能當班級老師,雖然委屈妳,但只能這樣!
我只能對他説:謝謝黃校長!你完全安了我的心,我做什麼都可以的,你不用擔心!
其實,碰到這樣的事,除了覺得誇張外,我心如水,一點不擔心,也不害怕。
對我來說,到什麼學校,教什麼班級,都是一份薪水,一份真心,一份付出,只要上班路途不要太遙遠,就很好了。
只是碰到黃校長這麽貼心熱忱的人,也真是我畢生的福份!
經過一星期,前金國中又有部份學生來報到,又湊滿了一班。我告訴黃校長,我選擇留在原校就好,謝謝他的熱心幫忙,讓我輕鬆的度過危機!
開學的前一天,我接到新校長的地下秘書李老師來電。
他説:明天要開學了,但校長聘不到訓育組長,問我可不可以推薦人選。我就推薦妳,但校長是新來的,還不認識妳。後來聽到妳的名字後,忽然想起,前幾天黃校長曾經給他打過電話,表示願意爭取妳介聘到他的學校。他想這樣的人,大概有一些能力吧!否則怎麼會有人主動爭取呢?
聽了他的説明,我啼笑皆非!
腦中忽然有了一個玩遊戲的念頭,於是我答應了。
雖然我一天行政工作也沒做過,也不知道訓育組長是幹什麼的。
但是,幹就幹吧!反正我就是沒在怕的!
開學了,被報紙報導沒學校去的我,竟然變成了前金國中的訓育組長,相信同事的心裏一定覺得很奇怪,而我也正在好奇,訓育組長的角色到底是要怎麼玩?
沒想到這個職位還蠻好玩的。
因為常要參加救國團的活動或會議,例如團務研習,團康研習,愛國教育研習⋯⋯,有些活動有集訓,也有旅遊,大家玩在一起,非常有趣。
活動中更認識了不少他校的同行。他們告訴菜鳥的我,訓育組每天收到的公文很多,煩不勝煩。妳只要挑教育局和救國團的來文認真辦就好,其他的比較不重要,就直接存檔備查就好了。
我真的就依樣畫葫蘆,看不出來頭的,就把它列為三級,直接存檔。這樣業務就單純多了。當然事情不會那麼簡單,菜鳥的我,後來也因如此的便宜行事而出了槌,漏了應該交辦的事。
在這一年的訓育組期間,我曾經主辦過兩次學校活動,一次是慶祝母親節,一次是校慶展覽。活動中,必須邀請教育局長官蒞臨指導。這時我才知道,國中的直轄上司是教育局二科。也因此認識了二科陳科長,順便也了解了一些二科的權責與執行業務。
但學校派系仍然惡鬥未歇,下學期又換了一位校長,兩個主任,行政工作勉強維持運作,但學校又面臨了更多的減班,學校老師人心惶惶,恐怕要有更多的人必須轉介到他校。
我看新來的校長,城府很深,不易交心。我決定直接找他攤牌。
在校長辦公室。
我問校長 :下學年勢必減班,多出的老師要介聘。但是行政人員是否可以豁免呢?
校長不客氣的回我:下學期我聘不聘你都還不一定,你怎麼知道妳是行政人員呢?
我説:好,校長,我知道了。我第一個自願被介聘,我自己會先去找學校。
沒想到校長反而嘆了一口氣,無奈的對我說:就像米缸的米,被舀起來的總是上面的新米,缸底的舊米永遠沉在底部,無法更換⋯⋯。
我找來兩個正擔心自己會被介聘的同事。
我説:沒關係,介聘不可怕,我帶你們去找學校。我們先到教育局二科找科長,查查看那個學校有缺?有什麼缺?再看你們中不中意,離家近不近?然後我陪你們去找校長,問他能不能接受我們?如果不行,我們再進行下一個目標。
很幸運的,兩位老師都順利的選到了理想的學校。
陳科長問我,那妳自己呢?
我說:我想到五福國中去!因為離我住家最近,而且是我們的學區,我兒子一年後國小畢業,就要去讀五福了。
他查了一下,告訴我,五福有缺。
我説:好,我明天直接去找他!
隔天,我到五福國中求見林校長。
我遞給他一張履歷表,告訴他我的情況和需求。
林校長低頭看完履歷表,然後抬起頭,看了看我,也從抽屜拿出一疊厚厚的履歷表。
他説:妳看,這麼多人要來五福,我怎麼可能有缺?而且我最不喜歡聘女老師,雜事多,上班不專心!又是孩子,又是老公⋯⋯。
我看他沒什麼善意,已無需多言。
只好説:好,我了解,謝謝校長。那我走了!
陳科長問我結果。
我説:林校長説五福沒有缺,而且他不喜歡聘女老師。
科長聽了有些不高興。
科長説:妳把介聘單拿來給我,後天介聘會妳也不用去了。我去就好!
兩天後,我如願介聘到五福國中。這消息一樣讓人跌破眼鏡。竟然有同事跑來問我:我跟妳換好不好?
隔一天晚上,陳科長又打來電話。
他說:教育局有位孫督學將派任獅甲國中校長,她是女性,又沒結婚。我擔心她一個人去當校長,力量有點單薄。想請妳陪她一起去,妳來當教務主任,讓她多一份力量!
這次我沒有答應。
我說:我不再擔任行政工作了!五福離我家最近,我只想陪著我的一雙兒女,陸續進五福,讀五福,從五福畢業。謝謝科長的厚愛,一直幫助我。能到五福任教已經是我的第一志願了。
作者的話
民國61年,我從台灣師大社教系新聞組畢業,就直接進入國中任職。擔任國文老師兼導師。
我以社教人的關懷精神,搭配新聞人的廣濶視野,開啟了我的教學生涯,直到民國90年退休。
近30年間,我一直當B段班導師,別人引以為苦,但我樂在其中。縱使偶有一些難纏的學生或家長,但在社教的關懷與新聞人廣濶視野之下,都能獲得良好的溝通和解決。
這一場一場師生過招的好戲我已演完,留下的竟然都是美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