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取自網路)

 

編輯人語

繼「魔法老媽奇葩兒」系列，廖靜霞老師寫完她與兒子阿甘的故事之後，茲再推出「我與我的學生們」系列，述說她B段班教書生涯中，師生過招的種種情境。同樣，那真的不只是故事而已。

 

作者/廖靜霞

 

2000年，千禧晨曦乍現，全世界的人們，都興奮地迎接著新世紀的到來。

 

在台灣的人民更是人心滾滾，呼喊著世代交替，政黨輪替，55專案，提早退休，讓出位置，讓年輕人接班⋯⋯。

然後學校宣佈校務數位化。分數上傳，寫評語，出考題，編教案⋯⋯，都要使用電腦，不能手寫，不再刻鋼板。

因此不會使用電腦的老師要參加集訓，要自學電腦，要被考試⋯⋯。

 

有一天的中午時間，全校老師被召集在辦公室，等待著教育局官員的到來與抽考叫號。等待期間，有人緊張，有人泰然，有人無奈，有人嘆息⋯⋯，那氣氛真是既難耐又難堪！

 

聰明如我，心中已了然，該是知所進退的時候了。

 

不用等55專案，也不用逼退。隔年的八月一日，年滿50歲的我，就如願退休了。

 

剛好在這個暑假，我的一對兒女也同時完成了台灣的學業。兒子阿甘飛美國修博士，女兒阿信飛法國讀碩士。我們母子三人，似乎同時都有了一個嶄新的生命旅程。

 

退休的日子是自由的，也是充實的。

 

因為一退休，我馬上報名高雄市政府承辦的電腦研習班，每週一到週五，每天上午四小時，密集訓練，滿滿四個月。

 

一開始我就很認真的學，因為孩子已經在國外，常會發電子郵件回來，當時自己還不會開機，又無法回覆，心裏很是著急。

 

我跟教電腦的老師説，無論學什麼都沒關係，但我一定要先學會收發Email。老師說：沒問題，特別給妳加強！

 

我努力練習倉頡輸入，勹夂冂匚輸入，但是速度都很慢。為了節省打字時間，我試著使用學過的台語文，來減少輸入的字數。

 

所以我會在電子信中這樣寫：阿母透早學電腦，下晡擱去讀台語，暗時佮子寫批信，雖然辛苦嘛真趣味。

 

阿甘也會學著回：阿母學習介認真，憨子聽著真歡喜，阿母身體著保重，我佇美國嘛真好勢。

 

母子之間，台語來台語去，親像相褒答嘴鼓。雖然不是很正確，但至少趣味又達意。自得其樂啊！

 

等我台語文學完後，卻發現台語教學有其困境，很難推行。

因為自己覺得，台語的羅馬拼音，和英語、國語的拼音有很多相似，又混淆的地方。對年幼孩子剛開始學習語言，會帶來很大的壓力。而且台語字和國語字的勉強拆分，也是不必要的。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並不看好台語教學，也就沒有積極去參與這個領域，只把它當作是自己的興趣就好。

 

直到五福國中請我回去代課，我才一時頓悟。採取母語自然教學，不教拼音。不但破除了自己對語言教學的迷思，也獲得不錯的效果。可惜代課的時間並不長久。

 

有一天，我突發奇想。我要來學華語教學，教外國人説中文。

 

因為兩個孩子都在國外，時間一長，將來有可能交外國朋友，結外國親家。我不可能學那麼多外國語。但只要我學會華語教學，不管那一國人，我通通教他說華語，那溝通就沒問題了。反正有空，就把它學起來放著吧！

 

很快，我就報名了，中山大學華語師資培訓班。繳了一萬多元的學費，開始三個月一期的華語教學課程。

 

一班學生大約三十名。大部分是年輕人。有的是準備要出國的，先學得一技之長，以備不時之需。有的是嚮往東南亞僑校的教職，除了聽説不錯的待遇，也想嘗試一下海外工作的經驗。有的是想在國內各華語班兼課討生活。所以大家學習都很積極認真。

 

課程結束後有個認證考試，通過後發給結業證書乙份，然後各謀其職，各奔前程。

 

如果想留在中山華語班任教的，必須再通過一次40分鐘的試教認證。華語班會找來幾個外籍學生坐在現場，陪著演練。教材教具要自己準備，上場教學可以自由發揮。

 

當時報名的大概有十多人。

 

經過兩天現場的試教、比畫，最後只錄取我一個人。

 

我在中山華語班開始的第一個課程，只有一個學生。

 

他是個越南天主教修士。因為越戰，他失去了家人。天主教神父收留了他，長大後成為修士。而且他也已經決定，將來要成為神父。

這次他被派來台灣參訪，學中文，日後就要在台灣傳教。

其實他已經會説很多中文了，但是讀、寫的程度還不足。

他帶來一本厚厚的書一一台灣社會福利。他需要有人幫他讀懂這本書，讓他了解內容，知道台灣各種社會福利的制度與現況。

 

對於社教系畢業的我，這件事他們算是找對人了。

 

我們三個月內讀完了那本書。也談了很多，討論了很多，讓他對台灣底層的人們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對當時台灣政府的福利政策，有了大概的認知。他覺得收穫很多，很滿意。

我也覺得學有所用，利人利己，滿是欣慰。

 

接下來一期一期的課，讓我接觸了很多年輕的外國學生。他們來自日本、韓國、琉求的最多，還有較少部分的歐美學生。他們大都是先學一年語言，然後直接申請台灣的大學。學語言的一年間，台灣政府每個月，會補助他們生活費新台幣參萬元。所以他們在高雄生活得很寛裕，學習也就生動快樂。

而且一年後，他們申請的學校幾乎都能如願。很多都申請到台大等國立大學，或是很好的技術學院。

可見政府對於外籍生的照顧，多麼優惠和周到。

 

倒是我們這些繳費受訓，認真學習，通過認證的華語教師，待遇可就菲薄貧血了。辛苦的教學，每節鐘點費300元左右。沒有勞健保，沒有退休金。沒有任何的福利和保障。

 

對我來説，鐘點費多寡我不在乎。反正我和年輕朋友相處很愉快，我教他們中文，他們回饋我更多不同的文化和年輕人的，趣事。我可以請他們吃牛肉麵，也可以邀請他們來家喝茶、聊天，和他們在一起，就是很快樂的事，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

 

可是，有一天，在華語中心的辦公室，我聽到了一點小爭執。仔細再聽，原來是在爭取排課的問題，課排得少，薪資就少。年輕同行不滿意他的課被減少了，想要多爭取一些。

 

這個爭執，忽然讓我發現，我似乎佔錯位子了。

 

這點少少的鐘點費，不具份量，對我生活幫助不大，

但是對於年輕的華語老師，可能是他們生活的重要來源。

我怎麼忍心在這裏，和他們爭搶這一份鐘點費呢？

 

於是我告訴中心主任，下一期開始，不要排我的課了。

 

何況在教中文的這一年多來，我已經發現，年輕人學習語言的速度非常快。尤其直接生活在中文的環境中，有老師、同學的互動，有朋友的邀約、旅遊、聚會。大約六個月後，這些原本中文不通的外國孩子，大致就可以和老師對談如流了。這個經驗已經給我最大的收穫了，我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於是我高興滿足的離開了華語中心。

因為在我的心裏已經準備好了，將來的女婿、媳婦，不管是那一國人，廖老師都沒在怕的！

 

華語將來在世界語言當中，一定會是重要角色。和英語、法語、阿拉伯語等，受到全球普遍使用。

 

我們有幸擁有一個很強的母語，是未來的世界語言。

所以我們應該從小認真，努力把它學好。

中文就是我們的一技之長，帶著它可以走遍天下。

就像美國人一樣，在世界各地遊走，到處教美語，就可以維生了！

 

説到教美語，又看到台灣目前如火如荼進行中的雙語教學，不禁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

 

大學同學老徐住在台南。她的女兒嫁了一個美國人。

去年，年輕女婿來了台灣後，實在太喜歡台灣的生活了，就決定和妻子在台南居留下來，也想就近在南科找個工作，因為他也是學電子科技的。

 

老徐一聽，女婿決定留在台灣工作，當然很高興。

趕快就準備幫他報名成功大學的華語班。

心想女婿要在台灣工作，總要先把中文好好學一下吧！

 

沒想到，年輕女婿還沒學到中文，就已經跑到雙語幼稚園教美語了。

 

他説，小朋友好可愛，他很喜歡小孩。當他知道，只要和他們說說話，玩玩遊戲，每個月薪水就有七、八萬。讓他覺得很開心。他哪裏都不要去了，華語班也不學了。他決定在幼稚園教小朋友説美語，這樣就很美好了。

 

有一天女婿下班回家，神情卻有點懊惱。

老徐就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他用英文告訴老徐，班主任欺負他不會中文，故意用不明確的英文跟他盧來盧去，講不清楚，其實是想要剋扣他的加班費，讓他很不爽！

 

第二天，老徐一路殺進主任辦公室。

她不客氣地告訴主任：妳不能因為我女婿年軽，老實，又不會中文，妳就欺負他。

妳要知道，你們幼稚園的所有外師，只有我女婿是真正的美國人，講的是道地的美國腔。

其他外師，有巴西的、巴拉圭的，甚至紐西蘭的⋯⋯，講的美語南腔北調，根本不是標準美語。只因他們長得是外國臉孔，騙得了一般的家長，騙不了內行人的，要不要明天我在網路上幫你們宣傳一下呀？

 

班主任知道踢到大鐵板了，隔天乖乖把加班費算清楚了。

 

所以各位當父母的，在為孩子選擇雙語班級時，外師的語言素質，是不是也應該好好研究一下啊！

 

作者的話

民國61年，我從台灣師大社教系新聞組畢業，就直接進入國中任職。擔任國文老師兼導師。

我以社教人的關懷精神，搭配新聞人的廣濶視野，開啟了我的教學生涯，直到民國90年退休。

近30年間，我一直當B段班導師，別人引以為苦，但我樂在其中。縱使偶有一些難纏的學生或家長，但在社教的關懷與新聞人廣濶視野之下，都能獲得良好的溝通和解決。

這一場一場師生過招的好戲我已演完，留下的竟然都是美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