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聲明 : 本文純屬虛構,對號入座恕不負責)
作者/履彊
疫情才稍微平緩,街上載口罩的人群少了許多,高速公路的車流量明顯因春節假期而增加。
令人訝異的是,大家都在忙著過年假,以往人來人往的江家卻冷清許多,沒有人來拜年,好客的江主席也閉門不出。社區的住戶怯怯私語,大家都知道,江主席自從去年大選後就一直「走不出來」,他好似把自己幽禁起來,也有人猜測,江主席精神出了問題,他甚至把去年大選韓仲華的敗選,歸咎於自己,好像落選的是他自己。
但大選早就結束一年多了,江主席卻一直恍惚地以為,選舉剛剛結束,甚至於有時還會叫她太太一定要去投票。
社區總幹事跑到江家表達關切之意,江太太連忙走出房門,並用食指壓壓嘴唇,示意總幹事不要出聲。
「關在房間裡,神經病一樣,一直撕著舊照片和他保存好久的信、日記⋯⋯,還跑到中庭吼吼叫叫,唉呀!真失禮,一定吵到鄰居了。」
胡總幹事抿著嘴縐著眉頭,壓低聲音:「江主席以前很溫文儒雅的,怎麼啦?誰惹他生氣了⋯⋯」
「家裡沒有人惹他。」江太大嘆了口氣:「都是那個韓仲華,輸得那麼慘,又被高票罷免,老江每天坐立難安失魂落魄,好像落選的、被罷免的是他似的。」
胡總幹事裂嘴笑了:「選舉真害人,這幾天一直有人投訴,說江主席晚上太大聲了。他睡不着,怎麼會跑到中庭罵人?唉呀,還駡蔡英文、蘇貞昌呢,好在時代不一樣了,不然可要被抓去關了。」
「抱歉抱歉抱歉⋯⋯我知道我知道吵到鄰居了。」江太太急著道歉,「我已經叫兒子回來,晚上守著,不再讓他跑到中庭。」
總幹事正要回話,沒想到江家大門豁然打開,江主席怒氣沖沖,指著他:「幹嘛?民建黨的走狗,誰叫你來監視我?」
「老江,你別胡扯,人家總幹事來關心你。」江太太忙搶身上前,替社區總幹事解釋。
「別以為我不知道,民建黨已經在社區佈建好要抓我了,社區各入口都是監視器,24小時畫面都在政府的掌控下⋯⋯」幾天都未刮鬍子的江主席有些蓬頭垢面,再加上顏面神經不正常放電,以至於他的右眼皮一直不規則的跳動著,像隠藏什麼心事或吉、凶的癥兆。
「沒的事沒的事。」總幹事哭喪著臉:「主席啊老大哥,小弟一向十分尊重您老大哥,我們社區停車場加裝二個監視器,是因為晚上有人在停車場隨地小便,再加上肺炎疫情,大家怕呀!我以生命保證,沒有人監視您老大哥!」
「我警告你,別被民建黨利用了!」江進揮揮手,摔門入內,不再搭理他們。
「主席變了個人,我都快不認識他了。」總幹事嘆了口氣,轉身走入辦公室。
然後,江進依然把自己關進房間,他似乎不再撕毀東西了,除了偶爾傳出他的乾咳以及不知所云的喃喃自語。到了晚上,江太太發現他連窗簾都拉上了,燈也熄了,也許是累了,睡着了;她猜。
江太太煮了一桌菜,還開了瓶放了20年的陳高,這是江主席一輩子都喜歡的酒。兒子、媳婦、孫女都回來了,還帶了生日蛋糕。再過二天就是江進的70大壽,江太太和兒子江武討論,決定為江進提前慶生,但前幾天和他大吵一架被轟出門的江宇識趣的缺席,以免又惹他生氣。
孫女小文一進門便吵著要找阿公,以往,江進只要看到小文,臉上的肌肉便會鬆下來,老花眼也馬上笑成瞇瞇眼,「含貽被孫弄」可比任何事都讓他快樂,有一次竟然為了陪小文到公園玩,竟然忘了韓仲華在永和的造勢活動。
——禿子那有小文重要呵!
江進自己揶愉自己。
更令江太太不解的是,江進路續將銀行、郵局的帳戶都結清,弄得人家還以爲他碰上詐騙集團了,還勞動銀行警衛護送他回家,而上個月江進居然把自己的保險受益人都改成小文的名字,可見這個當爺爺的把孫女疼進心坎裡了。
小文一直是江進的開心菓,不論什麼時候,只要看到孫女,他的臉上就立即出現笑容,愛烏及屋,即連對媳婦執意搬出去住的不滿,做公公的好似就忘得一乾二淨。
江武同意媽媽的建議,讓小文上樓去敲門。
「阿公阿公——開門呀!」小文撒嬌著叫門。
裡面沒有回應,江太太對著門縫輕聲:「阿公起來吃飯啦,小文在叫您啦⋯⋯。」
任孫女再怎麼喊叫,門一直沒有打開,為江進凖備的晚餐也草草結束,連蛋糕都沒有切。江進的書房兼臥室彷彿被黑暗重重包圍了,沒有透出一絲絲的燈光,怎麼使力也打不開,顯然他上了門閂,而這是他退休後的習慣,每次,只要他生悶氣或與太太冷戰,便把自己禁閉起來,有時還會在廁所待上一兩個小時。
江武發現房門關得十分緊密,連小文為阿公畫的生日卡片也塞不進去。
「爸晚上會起來嗎?」江武問。
「有時,三更半夜還盯著政論節目看重播,我真拿他沒辦法。」江太太放下碗筷,嘆了一口氣。
「江宇告訴我,有一次他發現爸將政論節目和彩虹頻道交替著看呢!」江武壓低聲音:「媽,歹勢,告訴妳這⋯⋯」
「喔,我知道,這也是小宇不願住在家裡的原因,你老爸呀,年輕時也風流過。」江太太苦苦的笑著說:「他別以為我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戳破他,他的牌友周伯伯就是他以前的情敵呢。表面上,老爸是周太太和周伯伯的媒人,其實啊,他們年輕時是報社的同事,聽說呀你老爸對人家若即若離,倒是周伯伯追得緊,周媽媽看你老爸沒有任何表示才嫁給周伯伯的。後來人家生米煮成熟飯,你老爸才酒後吐真言,痛哭流涕,要周太太認他當乾哥哥的。」
「喔!那是什麼朝代的事,老媽妳還放不下。」媳婦朱莉笑著說:「女人最敏感了,對這種事。」
「是啊,每回那個周媽媽看你老爸的眼神,唉呀含情脈脈,叫人生氣啊,所以我從來不參加他們的餐會或卡拉OK什麼的。」比江進年輕十多歲的江太太又啐了口氣:「我也不相信你老爸這把年紀還能幹什麼勾當。」
「老爸的人生很多彩多姿啦,當過報社總編輯、k 黨文宣部主任、T黨主席,一輩子都是文青,哈!」做兒子的忍不住「凸臭」老爸,「我也搞不懂,他幹嘛那麼支持韓仲華,人家和他也不熟,選舉有輸有贏,幹嘛輸了就失魂落魄,他又不是沒搞過選舉。」
孩子睡覺時間到了,江武只好帶著妻女回家。
清晨,江太太被窗外的車聲吵醒,她發現江進的房門打開了,刻意擺在餐桌上的高粱酒和花生小魚乾卻紋風不動,江太太並確定江進出門了,如同選舉期間一樣,他總是早早出門直到深夜才回家。
社區的警衛告訴她,好像看到江主席從側門外出了,但因為天未亮,所以無法確認是不是他。
如同以往,江太太白天仍外出參加姊妹淘的「四健會」,但伊特別交待社區櫃台,如看到江主席回來就打電話通知她。以前,她從來不操心他是否回家,大白天兩人各自過各自的生活,老頭子找的對象永遠是他臭味相投的「黨主席們」,那群小宇口中被淘汰的失意政客,一些幾個人就可以成立的小黨主席,一邊喝酒一邊罵民建黨,不然就是批評國民黨的黑金的墮落,或是娓娓道來,回憶當初支持黨外運動與李登輝既合作又競爭的光榮歴史。
沒有例外的是,不論任何聚會,他總會慷慨激昂地提出「台灣需要第三勢力才能制衡藍綠惡鬥」,這個論調令二個兒子很不以為然。
「都老掉牙了——」江宇甚至不客氣地説:「老狗變不出新把戲,都什麼時代了,誰理你呀!難怪成不了氣候。」
「號稱一百年黨,卻找不到50個人,還說要大團結支持韓仲華呢!」江武也在老爸背後不留情面的批判。
對於政治或政黨什麽的,江太太從來就沒有興趣,尤其支持同性婚姻的小宇和老頭子簡直形同陌路,更讓她避之唯恐不及。再加上春節期間發現信箱裡有封罷免韓中華的連署表格,老江簡直瘋了般竟然把難得回家的兒子趕出家門,並揚言要登報與江宇脫離父子關係,一方面又翻箱倒櫃將凡有江宇姓名或影像的全家福照片、書刊全部丟到垃圾桶⋯⋯。
白天,社區警衛沒有打電話。
傍晚,江太太比平常早些回家,又熱了幾様江進喜歡的菜,等著。
晚上,江太太打開電視,轉到江進習慣收看的頻道,從新聞到談話性政論節目,江進只要在家便守在電視機前,不允許她轉台追劇,只好請兒子幫她在平版電腦上設定。
如果江進返家看到客廳的電視正播出他習慣的政論節目,或許會消消氣吧!江太太如此認為。
除了政論節目外,她當然知道江進也會利用廣告時間收看那令人臉紅、噁心的色情頻道,偷偷地看一會兒,又返回原來的政論節目,如此周而復始。江進一定以為她不知道他的下流勾當,她有時也會暗自生氣,江進看政論節目與偷看A片的興趣似乎超過他對家人的一切。
可今天直到政論節目都重播結束,江進仍未進入家門。
而這個情況在大選如火如荼時也常有過,但江進通常會給她line告知。
她一直注意著手機,卻沒有任何訊息。
江進好似就消失了蹤影。
江武報案時告訴警察,爸爸前段時間患了流感,疑似轉成肺炎還在醫院住了幾天,但不是新冠肺炎也沒有出國旅遊史,警方的報案記錄也特別註明「疑似輕微失智」。
笫一個到家裡表示關心的居然是姓周的夫婦,江太太看得出來周太太臉上的憂慮。
「好久沒見他了。」周伯伯說:「肺炎疫情後,咱們都少聚會了。」
他追憶著上個月最後一次的餐會,江很少講話,就喝著悶酒,後來連招呼都沒就顧自走了。
江太太告訴他們,關於小宇及罷韓連署書的事,雖然那封信早在半年前就丟進垃圾桶了。
「他內心深處,這是攸關國家存亡的大事,唉!」周太太嘆著氣:「江大哥就是想不開,誰當選,太陽還不是從東邊昇起,日子還是得過的。」
周先生接著說:「那禿子和他非親非故,才剛當選市長非要騷包選什麼總統,輸了是意料中事,被罷免與否也是高雄市民的決定,我一直勸老江,他就是聽不進去。」
「上次我看他神情就不對。」周太又説:「原本話就少,最近更是,常閉著眼睛一句話不說,心事重重又憔悴。」她似驚覺自己話多了,趕緊閉嘴。
「這個老頭讓你們擔心了,我這做太太的對他的瞭解竟然不如你們。」江太一語雙關同時宣示主權。
「那裡那裡,咱們畢竟是外人。」周先生接腔,看了太太一眼。
「唉呀大家都是兄弟姊妹自己人啦,現在,我需要你們的幫忙。」江太太的語氣緩了緩:「不知道其他的弟兄有沒有消息。」
「大選投票前,他可活躍呢,跑遍全台灣,到處吆喝人出來吃飯喝酒,為禿子拉票。」周先生說:「那裡知道,大選後他整個人都像洩了氣的皮球,無精打采,約他也不出來。」
「還説呢,這死老頭到處請客,花光了退休金,連我的保險都拿去貸款了。」江太太沒好氣的說。
「大選後,疫情讓人心惶惶,老江的牌不打了,卡拉OK也不唱了⋯⋯」周先生說:「我問了幾個人,都説沒有接到江主席的電話,倒是百黨聯盟的祕書說,這兩天一直接到不出聲的電話,但有聽到對方的嘆氣。」
「我原以為裝神弄鬼無聊嘛,我也接到二次哩!」江武恍然發現什麼似的:「不會是爸爸吧⋯⋯」
「周大嫂妳呢?」江太太認真的問。
「沒⋯⋯沒有⋯⋯有⋯⋯」周太太的語氣並不那麼明確,好似在隠瞞什麼。
警方接到民眾的電話,說永和仁愛公園出現一個衣衫單薄、披頭散髮的遊民老翁,從白天到晚上又到清晨,一個人踽踽獨行,有時躺在楊三郞塑像邊,有時又佔用公共廁所洗澡。
「不可能,我爸再怎麼不濟也不會流落街頭,他當過黨主席、愛面子,怎麼會淪為流浪漢?他身上也還帶著錢。」
江武陪著轄區員警到仁愛公園查看,雖然報案的民眾指證歷歷,繞了幾圈就是不見流浪漢老翁的人影。
過了二天,還有人指證中正紀念堂的「自由廣場」牌樓下,看到猛打噴嚏且昏昏沉沉走路跌跌撞撞的老先生,警方連忙會同救護車到現場,老先生人卻已不見蹤影。
而位於板橋、土城、中和交界的壽德新村也傳出一位老先生在暗夜、清晨巡走附近巷弄和公園的訊息,報案人告訴警方,老先生步履蹣跚,挨家挨戶地張望門牌,有時還按門鈴,問人家姓啥叫啥、是否認識他,並自我介紹,弄得人家又好氣又好笑,認為碰到神經病,他不像小偷,卻招了許多人家的狗吠。
壽德新村是江主席和韓仲華少年時期住過的眷村,儘管過去的左鄰右舍都已經不復以往,但江主席卻三不五時就眉飛色舞的提到未改建前的眷村風情,那是他眷戀的鄉愁呢。
江太太和二個兒子認為這消息十分可信,立即和警察到已改建成一幢幢大樓的壽德里轉了幾圈,並拜會也是軍人退役的張里長,請求社區「守望相助」隊注意江主席的蹤影。
轄區派出所的員警告知,已正式將江進列為「失蹤」人口,並通報全市、全國警政單位協尋。
然後,報社也刊登了「尋找江進」的啓事,江進習慣收看的電視台也用跑馬燈的方式,快速地將「曾任第三勢力百黨聯盟主席的江進驚傳走失」等字樣在新聞畫面下方移動。政論節目沒有人討論江進的下落,因肺炎疫情的發展,「順時中」成為某些名嘴涎臉的焦點。
隔天,水果日報的社會版刊登一則新聞,早起登山的民眾在烏來登山小徑發現一位路倒的老翁,由於山區正下著豪雨,新冠肺炎的疫情又方興未艾,中央疫情指揮中心剛宣布停止非台灣人民入境,有關部門對沒有生命跡象且出現屍斑的老翁遺體已經採集勘驗,幸好不是陽性,否則葬儀社甚至不敢派人前往處理,而檢警一時還無法確定死者的身份⋯⋯。
其實,江進趁著遠方雞啼之前,趁著警衞打瞌睡的時候,輕巧的掩門進入社區並回到未鎖門的家裡,並躡腳走上閤樓的書房,仼何人不能入侵的、他專屬的國土。
早就分房睡的江太太當然沒有發現他。
接連幾天,所有的朋友都在電話中表達慰問之意,有的到家裡表達關心之意。大家開始追憶江進的種種,要江太太堅强些,姓周的夫妻倒十分熱心,三天二頭就到家裡陪著江太太,也一起惴測著江進的去處,令江太太感到安慰的是,即連自身難保面臨被罷免危機的韓仲華都派人來表達慰問之意了。
「如果老爸知道韓仲華都來關心了,或許他就不會那麼鬱卒了。」江武說。
「人都不見了,韓仲華有什麼用?」是牌友也是江進過去在報社的同事汪振中說:「江總又不是沒有見過大場面,幹嘛這次那麼想不開?」
「都是那個禿子⋯⋯。」江宇憤憤不平,「老爸居然把他當作民族救星,唉呀!是什麼時代了,老爸就一直是『政治不正確』的悲劇人物,真不值得。」
「爺爺不也是?跟著孫立人,還被當成叛亂份子。」江武接著說:「一輩子高喊『中華民國萬歲』,卻被中華民國背叛了,以當中國人為榮,回大陸還被當『呆胞』,這就是老爸這代人的悲哀!」
「是啊,鄉愁中國與政治中國永遠糾葛不清哪!周兄,你說是不?」也是「中華百黨聯盟」主席團的李樹祕書長說。
「他們啊,揪心肝哪!」周媽輕聲回應:「你爸他們太多太多心事了,一輩子都想不開。」
「唉,我勸過你爸,厭惡藍綠惡鬥跟搞不藍不綠的第三勢力是兩回事,台灣人民早就被藍綠綁架了,那能搞什麼第三勢力?」曾宣布參選總統卻雷大雨小,連登記費都籌不出來,已被媒體遺忘的王國君深深嘆了口氣。
「要搞第三勢力也不用支持那個禿子呀!」汪振中說:「連228都講成823,搞什麼鬼,真天天醉呀?虧那麼多韓粉支持他,唉呀,我替江主席感到不值得呀!」
「還說呢,網路上諷刺,講成823還好啦,禿子沒說成831呢!」李樹刻薄的說,「但是啊!咱們的天字第一號鐵粉江主席,卻為禿子挺身而出,說只是失言唉!」
「是啊,他固執得頭殼壞掉了,以為韓仲華輸了,國家就完蛋了,他居然每天咒罵吳正義和吳永懷,還説什麼『雙吳之亂』,誰知道他那麼神經。」蔡主席不勝感慨,振振有詞:「唉呀,當總統要有天命哪,人家蔡小英就是有那個命,加上習大大又送她五門大礮,再加上反送中,禿子怎麼打得贏地球上最會選舉的民進黨怪獸?」
江進已經聽不下去了,他的身影從躲藏的書櫥忽地飄出,並且用力地掌摑講得口沫橫飛的蔡主席,大聲吆喝,卻有些沙啞——
混帳東西,蔡景文!
然後,江進趁著蔡景文暈眩的瞬間又閃身躲回閣樓。
他們居然沒有發現他,江進自己也有些納悶。
「我提議,我們或許可以到他書房找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王國君的提議獲得大家的贊同。
倒是江太太有些為難:「連他的書房都不許任何人進去,包括我在內,他說那是家人的禁區⋯⋯。」
「爸的書房是他的祕密基地。」江武無奈地說:「我們也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飛機。」
「我才不稀罕,裡面亂得跟垃圾堆一樣,連爺爺的破書、衣服都堆得滿地。」江宇對著周伯伯說:「爸他還活在過去的歷史,周伯您不會吧!」
「你們周伯伯可時髦呢,他還參加社區的國標舞呢!」周媽媽說:「沒學問的人,只能嘻嘻哈哈過日子,不像江大哥又是黨主席又是報社總編輯,憂國憂民。」
「憂國憂民,誰理他呀?倒把自己憂成神經病了。」汪振中說。
「我真的拿他沒辦法,這個老頭,整天心事重重苦著臉。」江太嘆了口氣:「好幾次出門,坐捷運或坐公車竟然忘了下車,有一次還跑到碧潭,逛到深夜被警察臨檢才送回家。」
「爸有一次還忘了家裡的地址,我本來以為他是開玩笑。」江武接著說。
「丟人現眼,我最近很少下厨,我做的菜,他總是嫌東嫌西,不是太鹹就說是沒煮熟,不然就說我厨房不乾淨,衣服被單窗簾可能有病毒,自己發瘋一樣,有空就洗個不停,唉呀⋯⋯。」江太太說著說著哭花了臉。
周太太忙過去輕擁著她,拍肩安慰。
江進看著妻子,這個多疑善妒的女人,果然推開周太太,擤了鼻子嘆著氣。江進忽忽有種報復的快意。
「江大嫂,這樣看起來,恐怕妳要有最壞的打算。」蔡主席居然詛咒人。
「不會啦!吉人天相。」王國君抿著嘴,開口:「老蔡別亂說,江主席不是個會走絕路的人。」
「他老兄犯不着自殺,卻神經兮兮的説民建黨政府會謀殺他。」汪振中接著說:「他老兄老覺得被跟蹤、監視呢!」
「但他還託我買了一堆養生保健的藥品呢,貪生怕死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蔡主席嘻皮笑臉地說。
他們的談話,江進聽得一清二楚,他真想一拳將蔡主席打趴在地上,這個背叛「中華百黨聯盟」,選前偷偷去會唔民建黨高層向蔡小英交心,被網路披露涎臉要求520後撈個國策顧問的痞子政客,早就聲名狼籍了。
江進側身又躲回書櫃後面,居然沒有人發現他,連那個從小就會看他臉色的江宇也好似視而不見。
他倒是要看看這些人又要幹什麼勾當。
一行人上樓進入江進的書房,幾天沒打開的房門透露出一股濕霉的氣味,江武拉門厚厚的窗簾,打開窗戶,地上居然有幾隻都乾死的蟑螂
書架上的書、舊報紙、雜誌、稿紙都佈上一層薄薄的灰塵,更可觀的是,資料架上幾個架子都是他的日記、書信、筆記本,有的紙背都泛黃脫皮了。
「看哪——這些就是老爸每天窩在書房自我感覺良好的書寫。」江宇抽出其中一本,翻開扉頁驚訝的叫出聲:「什麼,民國58年,我都沒出生⋯⋯那是什麼年代呀?」
「你小心一點,別把封面扯下來了,這些可是江大哥的心血。」周太太若有所思。
「啊,老爸的手機在這——,沒電了。」江武在垃圾桶旁撿起江進的手機,皮套都斑駁了:「老爸一直懷疑自己被監聽,他不是關機就是不帶在身上,難怪警察一直無法蒐到他的訊號。」
「是啊!他也一直警告我不能在手機談事,他說蔡政府已經掌控全民的電子通訊,唉呀!他每天慌慌張張,都在擔心政府對他暗算。」王國君不勝噓吁。
「他呀!都退休了,又不是什麼大咖,民建黨政府才懶得理他呢!」蔡景文主席一臉不屑。
然後,江進揮拳朝蔡景文的鼻子猛烈毆擊下去。
蔡拿出手帕,打了個噴嚏,其他人趕緊退後,江太示意大家戴上口罩。
「別這麼說江主席,他的經歷那麼豐富,對民建黨的瞭解十分透澈。」李樹祕書長說:「他和民建黨對幹過,當初組黨時,民建黨極盡所能的打壓、阻擋,幸好後來選得不錯,在立法院有黨團,又不擇手段的來拉攏、收買,但他都挺住了,怎樣這回為了韓而失魂落魄,真想不通呢!」
「但他也只能選上一屆,還吊車尾呢!第二次選舉就慘兮兮了,還不是下台一鞠躬,政治嘛,實力原則,人在人情在,人不在位置上,誰理你?江進啊,就是想不開。」蔡景文仍不以為然。
「你們對江大哥有點誤解。」周太太搖搖頭:「別把他當成一般的政客。」她有些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惱怒,轉身向江進隠身的書櫃。
江進在微暗中看著偷偷拭淚的伊,這個他一直惦記著的女子楊虹,其實比誰都懂得他,一種知心的心疼,也因此他明明不喜歡周的憨慢和無所謂的調調,卻只能在與周聚會時看到伊⋯⋯。
他轉頭,妻子的眼神斜睨著楊虹,她對於楊虹和他的過往,總抱持懷疑的態度,尤其在兩人分房分居後,甚至還偷偷翻閲他在報社時的資料、日記,並在一本採訪筆記中找到一張楊虹署名的書籤,兩人為此大吵一架。他不否認自己和楊虹有一份特別的情愫,畢竟伊當過他幾年的祕書,他在報社的種種,只有伊最懂得他,可人家卻已是周太太,而且他從未逾越分際,老周還是他介紹給楊虹的。
江進嘆了口氣⋯⋯,靠近伊,伸手拍拍伊的肩膀,聽到伊輕輕抽泣的鼻息,他忍不住擁抱著伊,感覺伊的體溫,伊卻忽忽掙脫開來,轉身。
楊虹回頭,眼睛睜得大大的,好似發現了什麼,卻又沒有發現什麼。
垃圾桶內滿是被撕成碎片的舊資料,都溢到地上了,還混雜著麵包、泡麵的空袋子和味道。旁邊的茶几也是滿滿的煙蒂和泡過卻已經乾涸的茶葉。
「你們看,唉呀,真丟臉,髒成這樣⋯⋯」江太太無奈地說,「老頭從來不讓我幫他整理書房。」
「唉呀,沒關係啦,老江就是這樣,每天沈浸在過往的豐功偉績裡。」蔡主席指著牆上已發黃的「總統府國策顧問聘書」,那是阿扁總統在江進擔任黨主席時頒給他的,旁邊則是他和阿扁的合照。
牆上還排列著一幀幀照片,有些是和報社的同事,有些是黨主席任內的公開活動,顯然,江進還捨不得撕掉這些照片。
「如果他知道我們打開他的書房一定會很生氣。」江武訕訕地說:「我高中時偷偷進來,被他發現後罰跪了一晚上。」
「這裡是老爸的國土,他是這個房間的國王,不容許任何人侵犯呢!我才不想自討苦吃。」江宇說。
「只要他能回來,挨罵有什麼關係。」江太太紅著眼眶。
大家翻翻看看,想要找出類似遺書之類的蛛絲螞跡。
「啊!大嫂——」周媽從一堆早就被撕爛的紙堆找到一頁寫得歪歪斜斜的日記,「江大哥的字——」
「沒錯,他寫的⋯⋯,唉呀,這是一堆牢騷啦。」江太太將被揉成一團的紙攤平,遞給曾經想要代表第三勢力參選總統的王國君,「您看嘛——」
王國君戴上老花眼鏡,輕聲唸著——
2020年1月12日
江山沈淪,中華民國亡矣!無語問蒼天,活著有什麼意義?
李樹又找到只剩一角的另一團紙則,上面的字隠約可以辨識——
惡妻孽子全不顧我之尊嚴⋯⋯。
江太太訕訕地將紙條拿給江宇。
「我們的確有些對不起老頭。」她說:「退休後,他老埋怨我們不尊重他。」
江進第一次看到過去一直對他冷戰著、動輒得咎,不是擺臉色就是不理不睬,要不就是不說一聲就出門找姊妹淘跳舞、逛街,連午、晚餐都不下廚,老是讓他嗑冷飯冷莱的妻子似乎有點懺悔的意思,他心中一悸,畢竟和妻子結婚三十多年,她也跟著他吃過苦,尤其在他被報老闆開除後,他毅然決然投入立委選舉,差點把房子賣掉的日子,幸而掉車尾選上一任,便結合幾位志同道合的夥伴組成「新台灣人連線」黨,由他擔任創黨主席,後來選制改變,單一選區兩票制讓小黨生存空間受限,他只好與眾多小黨成立既聯合又競爭的「中華百黨聯盟」,沒想到這個聯盟在欠缺「子彈」沒有財團支持的狀況下名存實亡,他只好黯然下台⋯⋯。
江進嘆了口氣,並小心地不讓屋子裡的人發現。
「唉呀,政治啊來來來、去去去,選舉嘛,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就是民主!」蔡主席揚聲說:「民建黨對落水狗是不會留餘地的,老江怨天尤人又不能改變國民黨慘敗的事實。」
「是啊!國民黨自己打敗自己,第三勢力又不成氣候,唉!罷了⋯⋯」王國君不勝噓吁。
江進飄然的身影揪住蔡景文,狠狠地重重地再度摑擊他的臉,蔡也忽然一陣暈眩,差點跌坐下去,幸好江武扶了他一把。
「老江啊老江,放下吧!」李樹祕書長忽忽有感而發,他似乎看到書櫃後的江進,事實上他是對著江進掛在牆上的照片說話。
這時,看著手機的江武忽然驚呼——
怎麼可能,老爸⋯⋯
手機的line出現一則新聞快報,關於路倒在烏來山區登山小徑的老翁身份,疑似已失蹤近半月的江主席,現場有一只被掏空的皮包,裡面有一張江主席十多年前的舊名片,而警方在老翁背部發現刀傷,不排除是被謀財害命⋯⋯。
(本文純屬虛構,對號入座恕不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