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加王朝的旗幟,彩虹七色代表對大自然的敬畏。
西班牙宗教殖民下 印加燦爛文化的覆滅
作者/劉敦仁
大凡在拉丁美洲秘魯旅遊的觀光客,到達利馬後,幾乎千篇一律地尋找生海鮮 Ceviche,這是一道有著近兩千年歷史的傳統菜餚,用發酵的檸檬汁拌在生海鮮中,再配以胡椒及辣椒粉。
外來的旅客在選擇食用這道生海鮮時要特別小心,只要廚房在準備時稍有不慎,即可能引起嚴重的腸胃疾病。它和日本的生魚片不同,後者在使用前,必先經過冷藏消毒,而秘魯的生海鮮就沒有這麼講究了。
對中國旅客而言,亞洲餐館 (Chifa Restaurante) 就成了他們尋找滿足胃囊的地方了。秘魯西班牙文裡的 Chifa 實際上就是廣東方言中 ‘吃飯’ 音譯而來,成為 ‘酒家’ 或是 ‘餐館’ 通用的代名詞。華僑到秘魯謀生是從1849年開始的。當時一群幾乎沒有甚麼文化又一貧如洗的勞工階級,到達秘魯後,加入金銀礦區、建築鐵路謀取生活。他們攜帶了一些簡單的食譜和調料,就這樣漸漸地將廣東炒飯融入了今天的秘魯菜餚中。
Chifa 是廣東方言,意即 ‘吃飯’,在秘魯轉化為中餐廳的意思。
亞洲餐館裡一道別出心裁的廣東炒飯 ‘Chaufa’通常是秘魯家喻戶曉的改良菜餚,而且是不可或缺的食物之一。這兩個名詞已先後延伸到智利、厄瓜多爾及玻利維亞,成為當地的美食。
觀光客到秘魯的重點參觀景點,就是聞名於世的印加歷史遺跡馬丘比丘 (Machu Picchu),兩地之間的距離為503公里。一直以來旅客時常被誤導,以為馬丘比丘的海拔高度可能會引起高山反應的症狀。
在參觀馬丘比丘之前,旅客從秘魯搭乘飛機先行抵達庫斯克,稍作停留參觀後再繼續向馬丘比丘出發。馬丘比丘距離庫斯克為110公里左右,最佳的觀光路線是,從庫斯克搭乘巴士經過聖谷 (Sacred Valley) ,到烏如班巴 (Urubamba) 過夜,次日在阿蘭塔伊潭波 (Allantaytambo) 搭乘非常舒適的觀光火車,穿過風景秀麗的安提斯山峽谷,抵達馬丘比丘火車站 ‘熱水’ (Aquas Calientes) ,即可開始嚮往已久的參觀行程。
實際上馬丘比丘位在峽谷裡,海拔只有2430公尺,影響旅客的是庫斯克城市,它的海拔高度為3399公尺,是世界上高海拔城市之一, 與中國西藏拉薩的高原3656米僅差257米。
筆者夫婦將庫斯克作為重點旅遊目的地,一方面是探尋印加文化的歷史價值,另一方面是鍛鍊對高原的適應性。之前已經到過墨西哥城,中國的昆明市以及法國和義大利交界處的滑雪勝地白山 (Mont Blanc) , 這些都是為日後到拉薩登山作的準備。
印加帝國中心城市庫斯克全貌。
我們抵達後,當地陪同直接接往預定的酒店。在大廳裡,酒店服務人員為我們送來熱茶,是印加文化中緩解高原反應的飲料。
傳說印加人是為逃避西班牙人的追殺而來到馬丘比丘避難的,這個以訛傳訛的信息竟讓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信以為真。事實是,印加民族的一個支系貴族,早在歐洲人入侵前一百年,約為公元十四世紀中葉,庫斯克薩巴印加王國第九代統治者巴卡庫迪 (Pachacuti Inca Yupanqui 1418-1471),選擇了峽谷地帶建設王族的居住地,目的是供奉他們尊崇的傳統信仰太陽神。在馬丘比丘的遺址中,太陽神廟的遺跡位在最高處,代表著太陽神的崇高地位,印加人認為日出及日落代表了大自然的威嚴。在廟宇遺址中至今仍然可以看到巨石等擺設,反應出統治者對太陽的崇拜。
筆者訪問馬丘比丘時正逢滂沱大雨,只得在入口處告示牌旁留影。
整座馬丘比丘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卻從中仍可一窺原來的美觀造型,所有的巨石建築都不用黏合劑,工匠用其傳統的高超建築技藝,將開採出來的巨石切割得整齊光滑,使所有石塊都能自然拼湊契合,因而也讓建築造型顯得雄渾厚重。
馬丘比丘雖然規模宏大,其實當時每年到此居住的貴族連同僕人,總共約七百餘人,到了冬季就只剩下一百多勞工,進行維修打掃的工作,從來沒有發生過如傳說那樣曾有千萬印加人在此生活的歷史。
西班牙侵略者經過連綿戰爭統治了庫斯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根本不清楚馬丘比丘有如此雄偉的建築群存在。印加文明的最終衰敗主要是因為歐洲人帶來了天花及麻疹病菌的傳播,由於印加人不具備對這些傳染病菌的免疫力,導致大量死亡,直到1571年,最後一個印加王朝試圖從殖民者手中奪回領土及政權,因失敗而趨於覆滅。
鑒於馬丘比丘已經成為秘魯發展觀光旅遊的重要景點,每天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絡繹不絕,人潮摩肩接踵,要從擁擠的觀光群中去尋找歷史的痕跡,猶如海底撈月。
因此在出發之前,筆者擬以印加王朝的故都庫斯克 (Cusco) 作為我們的參觀重點。這個曾經是印加王朝的首都,擁有一千兩百萬人口,分佈在大陸各地,留下了三百年的光輝歷史成就。
對印加文化發生濃厚興趣,應該是受到1964年西班牙首都馬德里舉行印加文化展覽會的啟發,展出內容幾乎全是黃金製作的首飾及珍奇物件,光芒閃耀。自那時起,印加文化在筆者腦海中深植著一個無法抹去的記憶,期待能有機會到印加發源地,細細鑑賞這個人類歷史上曾經的輝煌。
這一等就是半個世紀,直到2015年才得以圓了筆者的夢想。我夫婦作了南美洲U型旅程的安排。先沿大西洋由北到南,途經最南端的帕塔果尼亞,然後順著太平洋再由南北上。將秘魯作為旅程的最後一站,留下足夠的時間對秘魯進行一次較為深入的探索。
要瞭解秘魯的歷史發展,特別是印加帝國從燦爛到覆滅的歷史過程,必須要先探索一個來自西班牙不學無術的 ‘亡命之徒’ —佛蘭西斯哥.皮薩羅 (Francisco Pizarro 1478-1541) ,這個自抵達新大陸後雙手沾滿印加人民鮮血的殖民侵略者,竟然成為祕魯首都的奠基人和開國功臣,在西班牙殖民拉丁美洲史上佔了極其重要的一頁。
此人出生在西班牙西部鄰近葡萄牙的一個小城特魯伊約 (Trujillo) ,歷史上的記載他是一私生子,而且是個文盲,家境並不富裕,以養豬為業,所以從懂事起就一直憧憬著到新大陸尋求好運。
1509年作為一名士兵,他參加了遠征艦隊抵達巴拿馬,經過數年的拼搏,認識了總督貝德羅.阿里亞斯.達威拉 (Pedro Arias Davila 1468-1531) , 幸運地被任命為巴拿馬市長,達四年之久 (1519-1523)。
哥倫布的發現新大陸,給血氣方剛的西班牙年輕人指引了一條競相投入掠奪財富的明路。來自西班牙巴斯克 (Basque) 的強悍尋寶者巴斯瓜.迪.安達果亞 (Pasqual de Andagoya 1495-1548) 在19歲時 (1514) 即加入了遠航的行列。抵達巴拿馬後在當地發展,於1519年成為巴拿馬城市的奠基人,有近400名西班牙人定居在該地。
1522年他聽聞遠處有個富裕的印加王國,於是起了征服野心,途中遇到土著眉飛色舞地向他談及當地的富裕,但事後才得知這批人只是土著中的巫師及巫婆,所述各節不足採信,遭遇到極大挫折後,無功而返回到巴拿馬。
但他對印加的覬覦始終耿耿於懷,凡是認識他的人,都會聽到他講述印加的富裕。不久消息傳到皮薩羅的耳朵,引起他向新大陸遠征的動機。於是決定放棄市長一職,和當地結識的傳教士艾爾南多.迪.路格 (Hernando de Luque ?-1532) 及一個軍人狄艾果.迪.阿爾馬格羅 (Diego de Almagro 1475-1538) ,組成遠征軍,先後在1524,1526及1528年三次出征,但均以失敗告終。在第一次遠征時,為當地三個港口分別命名為 ‘渴望港’ (Puerto Deseado) ,‘饑餓港’ (Puerto Hambre) 及 ‘燒燼港’ (Puerto Quemado) ,反映出在遠征途中所遭遇的困境。
雖然經歷了三次失敗,皮薩羅並不因此罷休,計畫再一次的遠征時,遭到巴拿馬總督府的阻止,於是他回到西班牙覲見了國王查爾斯一世 (Charles I 1500-1558)。為了取悅年輕的國王,他還特地從新大陸帶回紡織品,金銀財寶及美洲駝,果然得到國王的支持,任命他為當地總督及遠征艦隊隊長,攜帶著這柄尚方寶劍回到巴拿馬後,即和他隨行的兄弟等再度組織遠征軍,直接向新大陸南部出發。
1530年12月27日, 在皮薩羅的率領下抵達南部沿海一帶,面對當地強悍的部落,被迫轉向內陸。1532年9月24日在聖米蓋爾.迪.皮烏拉 (San Miguel de Piura) 建立了西班牙人在拉丁美洲的定居點,並在11月15日抵達卡哈瑪爾卡 (Cajamarca) ,準備向印加王國首都庫斯克進發。
此時,皮薩羅得悉印加王朝發生了一連串場的內戰。印加國王阿塔瓦爾帕 (Atahualpa 1502-1533)將其兄弟殺死後班師回朝,途經卡哈瑪爾卡 (Cajamarca) 附近一處著名溫泉,在那裡休養生息。
為了達到其征服印加王朝的目的,皮薩羅派了先遣人員到卡哈瑪爾卡摸底,得悉印加士兵的武器原始落後,雖然人多卻無法構成任何威脅,於是策劃與印加國王會面,事前先部署士兵及火器埋伏在城裏,一旦無法和印加國王達成協議,即可一舉將其殲滅。
與此同時,阿塔瓦爾帕國王也遣派人員到城裡一探究竟,見對方僅百多名士兵及數十匹馬,看不出任何的危機存在,估計皮薩羅對他產生不了任何的威脅。於是安排雙方會晤。
由於印加國王剛從勝仗中凱旋班師,有八萬部隊隨行,意氣風發中難免帶有幾分氣勢凌人的架勢。而且他生性嗜酒,即使坐在十二人抬的轎子入城會見皮薩羅時,還在暢飲,何況有五千士兵人隨行保駕護衛,其餘部隊分別駐紮在周圍,因此對入侵的 ‘征服者’ 滿不在乎。
西班牙在殖民拉丁美洲時,除了武力征服外,宗教就是手握十字架,滿嘴仁義道德,骨子裡卻是消滅原住民的狼子野心。雙方領袖在會晤前,與皮薩羅同行的天主教神父維森特.迪.瓦爾貝爾狄 (Vicente de Valverde 1498-1541) 先打頭陣,單獨向印加國王遞上了一本聖經。國王翻閱後以不屑一顧的神情將其丟棄在地上,神父見狀轉身即向皮薩羅進言,建議以武力將印加國王擊垮。
皮薩羅隨即一聲令下,埋伏在廣場周圍的一百多名士兵一躍而起,用先進的火器片刻之間將印加部隊打得人仰馬翻,死傷枕藉。印加士兵從未經歷過如此威猛的武器,根本不是對手,不一刻,國王阿塔瓦爾帕就束手就擒,成為西班牙殖民者的階下囚。這一場為時只有幾個小時的戰爭,決定了印加王朝的最終命運。
在驚恐與擔憂壓力下,國王提出願意在兩個月內徵集黃金,裝滿他被囚禁的小屋,換取他的自由。這小屋長6.7米,寬5.18米,高達2.75米,另外還有兩間屋子則堆滿銀子,總共為24噸黃金和白銀,加上不計其數的寶石作為贖金。皮薩羅以不費吹灰之力,初次出征即滿載而歸,然而他並不滿足,為了剷除印加王朝的反擊,必須給國王治以重罪。
印加國王阿塔瓦爾帕被西班牙入侵者囚禁的小屋。
在和同夥眾議之後,給印加國王定了十二宗罪名,除了國王殺死其兄弟是重罪之外,其中頗為諷刺的是,印加文化傳統裡的多神信仰及多妻制度也成為他的罪狀,判處用火燒死。國王對此判決極度驚慌,於是神父瓦爾貝爾狄再度出現,勸說國王改信天主教並接受洗禮,就可以改判為絞刑。
在印加傳統中,如死後肉體消失就無法升入天堂與諸神相見,為了免於被燒成灰燼,國王接受了洗禮,並為了表示對皮薩羅的尊崇,用他的名字佛蘭西斯哥作為自己領洗的聖名,將其名字改為佛蘭西斯哥.阿塔瓦爾帕 (Francisco Atahualpa)。
皮薩羅殘忍地命令用鋼絲將印加國王處以絞刑,處死的那天是1533年8月29日。他被絞死後,神父還假裝仁慈地為國王舉行了天主教儀式的葬禮。當初給印加國王造成死罪的神父,成為他後來被任命為庫斯克總主教的功勳。
同年11月15日,皮薩羅帶著軍隊進入了印加首都庫斯克 (Cusco) ,經歷了十四個王朝的印加王國從此滅亡。繼國王被處死之後,雖然他的兄弟先後繼續保持王位,但是印加王朝已經四分五裂,有名無實,走向衰敗,導致最後的完全消失。
皮薩羅從此肆無忌憚窮兇極惡地在拉丁美洲繼續他的征服搜刮。1534年4月,他率部到達秘魯中部安地斯山脈高原地區哈烏哈 (Jauja),將該地定為秘魯總督府的臨時首都。但由於該地海拔高達3400米,出入極為不便。
第二年1535年他的部屬發現靠近海港的地區土地肥沃,出產豐富,又鄰近海洋出海方便,於是在1月6日決定將西班牙屬地的總督府設在此地,皮薩羅在1月18日為首府舉行了奠基儀式,這位侵略者從此一躍而為拉丁美洲歷史上秘魯的征服者,以及利馬首都的奠基人。
不過他最後的命運仍然結束在內部因分贓不均導致的自相殘殺中。他的夥伴阿爾馬格羅為了爭奪控制庫斯克的權利,與其兵戎相見,最終不敵而遭殺害。此時皮薩羅位居總督要職,從印加王朝掠奪了大量財富,養尊處優,不可一世。而阿爾馬格羅的兒子,自其父被殺害後,誓言要為父報仇,在1541年6月26日潛入皮薩羅宮中,趁其晚餐時將其殺害。
但是阿爾馬格羅兒子奪權的陰謀並沒有得到西班牙國王的認同,遭到殺身之禍。西班牙殖民侵略者之間彼此不合,相互殘殺,持續了近二十年才得到平靜。
皮薩羅和秘魯及首都利馬有密不可分的關聯,所以我們到達利馬時,第一個重點就是參訪天主教主保堂。這座教堂是在1535年1月18日由皮薩羅主持奠基的,他扛著第一塊木材開始建造教堂。起初只是一間村落裡的小教堂,於1540年落成。今天座落在利馬的大教堂,是經過了百餘年不斷改建後的第三座主保堂,其規模之大與當初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從大門進口到盡頭的祭台左右兩邊,分列著傳統上專為供奉聖經中使徒的十五座小教堂,大門右手邊的第一座使徒小教堂,建成主保堂當時是作為安置領洗池之用,而我們眼前見到的,卻是西班牙殖民者皮薩羅的石棺,且裝潢得儼然是一座天主教信徒的墓園,見證了筆者縈繞於心的一個判斷,皮薩羅在秘魯的歷史上,果然被看待為創建秘魯的開國者,以及利馬建城的奠基人。
皮薩羅在1541年被殺害後,其遺體埋葬在第一座主保堂的地下,後來一直無人注意,到1891年才被發現有一具疑似皮薩羅的遺體埋葬在玻璃棺中,而其頭顱則安置在另一個鉛製箱中,於是將其妥善安葬。
1977年又發現另一具遺體,經過科學的驗證,證實是皮薩羅的真正遺體,所以當地政府在1985年,正值利馬建城450週年之際,將皮薩羅的遺體安葬在主保堂現在的位置。石棺上標示,他是秘魯的西班牙征服者,也是利馬城市的奠基人。
西班牙殖民秘魯的入侵者皮薩羅的石棺,已經移至利馬大主保堂中。
面對這樣的描述,筆者心裡久久無法釋懷。幾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一個原本為 ‘亡命之途’ 的西班牙人,遠涉重洋到達拉丁美洲,用盡手段欺凌當地原住民,將一個擁有三百年燦爛光輝文化歷史,並有一千二百萬人口的印加王朝,瞬間予以滅亡,並搶奪其領土財富,處死國王,還強佔其遺孀為其生育孩子。他居然忝不知恥地口口聲聲譴責印加國王的一夫多妻制,並以此為將其處死的罪狀之一。印加國王在相遇時以禮相待,他卻設下埋伏格殺印加士兵。
筆者注視著石棺上的描述,’征服者’ 及 ‘奠基者’ 兩個字彙充滿著諷刺。究竟是因為西班牙殖民者的壓力,迫使秘魯政府要將這個征服者的遺體安葬在莊嚴神聖的大教堂裡呢,還是秘魯政府對過去的殖民政策如此大度所致? 最為不齒的是,一座以勸人為善的宗教祈禱場所,居然將一個雙手沾滿血跡的劊子手,和十四位聖經上的使徒並列,豈不是對使徒們的最大玷污!更有甚者,這樣的安排,無異乎對天主教以不仁不義的手段行‘宗教殖民’ 的不打自招!
皮薩羅等一群無恥之尤,在凶殘殺害當地各個原住民部落後,又前往非洲購買奴隸,運送到拉丁美洲,補充當地勞役的匱乏。這一行徑與另一股西班牙殖民者在古巴的殘忍手段如出一轍。
印加國王阿哈瓦爾塔被處死後,他的兄弟曼可.印加.玉帕丘 (Manco Inca Yupanqi 1512-1571?) ,在1536年曾經一度從西班牙侵略者手中奪回庫斯克,但是只維持了十個月即告終,轉往威爾卡班巴 (Vilcabamba) 偏安了三十六年,到1571年印加王國徹底覆滅。
我們結束了利馬的探索,按照計畫到庫斯克一探究竟。從利馬到庫斯克有直航班機。我們預定的酒店就在市區中心地帶的 ‘太陽大道’ 上,離機場只有幾分鐘的出租車程。這條以太陽命名的街道,代表著印加信仰中尊崇太陽的傳統。
在整個庫斯克城市裡,到處充斥著西班牙殖民時代的建築造型,只要用心觀察,印加民族的精湛建築造型仍然依稀可見。如曾經是印加人崇拜的 ‘太陽神宮’ (Coricancha),與馬丘比丘和另外一地的太陽神宮,可謂是三足鼎立的宗教神殿。
庫斯克城市給人的感覺是寧靜安詳,當地的居民從外型上觀察,是西班牙血統和當地原住民後裔的混合體。印加中的一支流「蓋丘阿」後裔仍然隨處可見,但他們的生活條件似乎在平均水平以下。計程車也是破舊不堪,我們雇了一輛連兩個乘客都嫌擁擠的小車,去各地遊覽了一圈。
馬丘比丘的少數民族蓋丘阿擺設地攤的婦女與筆者合影。
西班牙侵略者為了消滅印加人文化的影響,自佔領後,及大肆拆毀原有的建築。如極具權威的太陽神廟僅保留原來的基石,上面則改建為天主教的多明戈教會聖多明戈修道院。被處死的國王在求生之際,曾允諾為皮薩羅提供大量的贖金,這些黃金大部分都是取自這座神廟,因為整座廟宇就是用黃金堆砌而成的。可見印加王國的富庶,也可推想,皮薩羅在進入首都後何等驚喜,使他們貪婪的慾望無限發揮。
天主教聖多明戈修道院,建築在印加帝國太陽神廟原來的地基上。
市中心不遠處的安徒.如米亞葛大街 (Calle Antun Rumiyaq) 上原來有 ‘印加巨石王宮’ (Palacio de Roca Inca) ,被拆除後只留下基石,作為改建殖民時代建築的地基,建成後就成為那個殺害印加國王、後來晉身為總主教的那個神父的豪宅。
在印加帝國巨石皇宮上建造的天主教總主教的官邸。
這位總主教還選擇了統治庫斯克的印加帝國宮殿舊址,作為建造他主保堂的基地。印加第八代國王維拉果卡 (Viracocha) 在1410年左右統治了庫斯克,是一位年輕而又驍勇善戰的君王,他建造的基斯瓦坎卡 (Kiswakancha) 神廟就是他的宮殿。宮殿對面的廣場上鋪滿了代表神聖不可侵犯的沙子。豈知西班牙征服者進入後,為了徹底消滅印加的文化傳統,不留任何痕跡,1559年一舉將這座輝煌的神廟拆除,只留下建築的基石,在上面改建了主保堂。
它的旁邊原來是國王貴族的禮儀中心 Sunture Wasi,也被一併拆除,於1538年改建為 ‘勝利教堂’ (Iglesia del Triunfo)。這個中心原來就在維拉果卡國王王宮的旁邊,所以在21年後,開始建造主保教堂。兩個教堂的建築石材大部分都取材於拆除的印加建築。
大教堂對面廣場原來鋪設的沙子,原來在印加人心目中的神聖標記,也全部化為建造教堂的砂漿。
所以庫斯克的印加建築群徹底被拆毀一空,所有過去的印加廟宇都轉化為天主教堂,而往昔的印加王宮,皆被殖民侵略者佔有,成為他們的私宅。當地居民大多數是印加蓋丘阿族人後裔,所以西班牙殖民者也就順理成章地強制他們為建築勞役。
印加帝國首都庫斯克城裡幾乎被西班牙殖民地的建築所佔領,印加帝國的建築已煙消雲散。
西班牙殖民者滿以為用此手段足以消滅印加的建築文化,始料未及的是,1950年5月21日一場大地震,將庫斯克三分之一的建築嚴重損毀。西班牙殖民時代大部分建築物,包括建在太陽神廟宇上的天主教修道院均毀於一旦,而原來被西班牙殖民者精心掩藏在地下的建築基石卻完好無損,證明了這個被消滅的王朝擁有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精湛建築技藝。
我們在太陽道上漫步時,見到人行道旁有一幅巨大的街頭壁畫,經過瞭解,這幅巨作是出自當地的藝術家歡.伯拉波.維斯卡拉 (Juan Bravo Vizcarra) 之手。整幅作品寬五十米,高六米,是延續著墨西哥著名街頭壁畫藝術家狄艾戈.利威拉 (Diego Rivera) 藝術手法創作的一幅作品,內容敘述從印加文化的發展到西班牙人的殖民,反映出城市五百多年來的歷盡滄桑和斑斑血淚。
為了殖民,西班牙征服者在庫斯克創立了一個藝術派別,鼓勵當地藝術家創作,但是作畫的主題必須是有關西班牙的文化藝術,不能含有任何涉及印加文化的內容,而且不允許藝術家在作品上簽名。當前保存在教堂裡的諸多作品,印證不出出自哪位藝術家之手。
經過殖民者的大清洗,庫斯克淪為西班牙殖民拉丁美洲過程的中心,也是天主教向安第斯山脈地區傳布教義的基地。
在結束參觀前,筆者夫婦曾經到當地一所集貿市場探訪了一番,裡面經營小販大部分都是少數民族,他們除了說西班牙語外,還有一些能用傳統的蓋丘阿 (Quechua) 語言。這是沒有被消滅的印加王朝的諸多語言之一,西班牙殖民者征服秘魯後,仍然允許這種古老語言繼續使用,所以至今在秘魯一些地方仍被承認為官方語言之一。
經過多年的努力,庫斯克政府最後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決定,將其城市官方名稱改為蓋丘阿的拼寫法為Qosqo。庫斯克後來被西班牙征服者改稱為 Cusco 或是 Cuzco,就是從城市最早原來的蓋丘阿名稱 Qusqu 演變而來的。
在一次乘坐出租車時,和司機聊起當地的社會情況。筆者無意間提到印加王朝的歷史時,他很高興有機會向我們娓娓道來西班牙如何入侵他們的領土。還坦率地告訴我們,他的身體裡仍然流著印加的血液。
因為當地出租車沒有計價表,完全是司機和乘客先行商議好車費,他在要價時沒有一般旅遊城市敲詐遊客的欺瞞行為,所以車抵酒店後,特地多加了小費作為對他的感謝。他向筆者豎起了大拇指微笑著說:因為中國人對我們好,所以我們也要好好對待中國人。假如乘客是來自西班牙的,他肯定會加收三倍。話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司機樸素的對話,引起了筆者無限的感慨,也勾起了從馬德里求學時代學習歷史時的記憶,拼湊出一張西班牙對外擴張的影像。西班牙本身在公元711年被北非的摩爾人佔領,歷時近781年。後來經天主教國王以 ‘再征服’ (Reconquista) 為號召,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同一年 (1492) 消滅了摩爾人在南部的格拉納達王朝,並於1502年下令強制留在西班牙的摩爾人改信奉天主教,直到1609年最後的少數摩爾人全部被驅離西班牙。
南部城市柯爾多巴 (Cordoba) 原來是摩爾人在安達魯西亞王國的首都,當地的清真寺是785年建造的,生活在那裡的摩爾人後來被驅離,西班牙在1236年將清真寺改建為天主教堂。
就在參觀庫斯克參觀天主教堂時,突然回憶起西班牙驅逐南部摩爾人所使用的手段,將其和庫斯克對待印加民族的殘酷方式串連在一起,就是西班牙承先啟後一脈相傳的 ‘宗教征服’ ,唯一不同的是,驅離摩爾人目的是收復失地,而殘酷消滅印加文化,則是無情的殖民征服。
這充分體現了西班牙的教會征服印加,就是在本土驅逐摩爾人後的延續,為了征服一個民族,必先要剷除其本身的宗教信仰,這就是刨根究底的絕滅手段。那位後來成為庫斯克總主教的神父手握著著十字架,在消滅印加王朝的過程中,雖不能稱為是主謀,卻也難逃幫凶之嫌。如今仍然佇立在拉丁美洲各地的天主教堂,不正是教會接二連三的 ‘宗教殖民’ 最鮮明的例證!
直到十九世紀拉丁美洲群起反抗西班牙,先後獨立。秘魯在1824年宣告獨立,古巴則遲到1895年才宣布獨立。經歷了三百五十年的殘酷殖民,西班牙一直以 ‘伊貝洛美洲’ (Iberoamerica) 相稱,意即美洲是伊比利半島的屬地。然而拉丁民族堅決拒絕使用這個名詞,在他們的心目中,美洲只是因為使用了拉丁語系的語言,所以 ‘拉丁美洲’ (Latinoamerica) 也就成了習以為常的稱呼了。
西班牙拉丁美洲的宗教殖民,和法國在亞洲的宗教殖民,是異曲同工的侵略分贓無恥行徑。在中南半島,在中國,都無所不用其極地用宗教蠶食當地財富,隱蔽地消滅當地文化。尤其在中國大陸偏僻的農村,用小惠收買信徒,就是一個改變中華文化的毒劑。今天中國對西方宗教的處處防範,正是對 ‘宗教征服’ 提高警惕的一個有力措施!
西班牙在拉丁美洲窮兇極惡的殖民主義,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被征服者之中內奸的作用。五百年前印加國王被殺害後,皮薩羅能輕鬆地進入庫斯克,就是印加王朝中內奸的合作與對自己民族的背叛所致。
類似的殖民企圖在地球上各個角落屢見不鮮,直至二十世紀仍然在各地橫行。日本軍國主義在侵華戰爭,漢奸的卑躬屈膝無恥獻媚就是一個鮮明的殖民企圖。朝鮮和台灣被日本帝國的佔領,更是亞洲史上最殘酷的 ‘殖民征服’,其中也隱藏著宗教的征服。與五百年前發生在印加王朝的悲劇幾乎有許多相似之處。
遺憾的是,當二十一世紀來臨時,一種新殖民主義油然而生。其中固然有征服者的野心使然,但更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在被征服的土地上,執政的政治人物,不惜卑躬屈膝、投懷送抱、引狼入室,甘願以奴隸姿態緊抱征服者大腿,造成了新殖民主義的征服者不費吹灰之力,就坐享 ‘自投羅網’而來的不勞而獲!印加國王再世,一定自歎不如!
(2021年1月26日完稿於溫哥華)
作者簡介
劉敦仁,出生於上海,幼年時隨父母遷居臺灣,在臺灣修畢大學後,負笈西班牙,專研西班牙文學及世界藝術史,後移居義大利,在梵蒂岡擔任大公會新聞辦公室中文組工作,工作結束後,入羅馬大學研習宗教考古,專題為羅馬的地下古墓。
1960年代曾任聯合報駐馬德里及羅馬特派員,撰寫歐洲文化藝術航訊,頗富盛名。 其後因工作需要,移居加拿大,先後在多倫多大學和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繼續西班牙文學研究,隨後在加拿大從事教學工作,並赴英國及上海等地講學逾14年。
1978年第一次作大陸之行,此行使他決定放棄教學工作,而轉為文化交流,進行美國、加拿大和大陸之間的教育和文化交流工作迄今。
2012年是中華民族建立共和百周年的一年, 他特地邀請了六十餘位辛亥先輩後裔執筆撰文, 並彙編成《民族魂》一書出版。近作外交耆宿劉師舜大使的傳記,是他費時十年的心血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