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山飯店處處有說不完的故事,1990年由國民黨元老張群發起的張學良(1901-2001)九秩大壽在圓山飯店舉行,飯店特別製作擺設了這個「壽」字屏風。(陳婉真攝)
疫情中的圓山奇蹟
作者/陳婉真
在近代人類史上,像2020年這一整年的瘟疫大流行,而且全球各國幾乎無一倖免的現象,應屬空前。對比世界各國的慘況,台灣的防疫的確沒話講,也讓台灣的國際形象一夕爆紅。
雖然台灣的防疫做到被形容為「詭異」,然而,近日也發生醫護人員染疫的不幸事件,造成相當程度的緊張,這令人想到在受創最嚴重的旅宿業中,台灣也有一家業者的表現,雖然無法避免虧損,卻在疫情期間屢創佳績,在恐懼與不安的氛圍中,不時有些亮眼的、有溫度的表現,那就是台北重要地標的圓山大飯店。
大約一年多前,頭一次訪問當時剛上任不久的董事長林育生,他提到2019年是圓山飯店最嚴峻考驗的一年,因為中國政府突然於7月31日公告:自8月1日起暫停自由行旅客來台,那是自2011年中國開放自由行以來首次「暫停」,造成以自由行陸客為主要客源的圓山飯店極大的經營危機。
這個考驗距他赴任還不到半年。他記得有一天他和圓山派給他的司機聊天,司機說,他雖然在圓山工作了很久,還不知道圓山秘道在哪裡,讓參與多次基層選舉的林育生感嘆,高高在上的圓山飯店,竟然連自己的員工都難以一窺它的奧秘。因此,在討論因應對策時,剛好一位負責公關的主管說,與其經常要安排立委等相關人士探索圓山秘道的請託,不如對外開放,讓它成為行銷圓山的新賣點,他立刻同意。
這個決定翻轉了圓山的營運,短短3個月,就有超過5萬人次報名參觀,每人收費100元(最近提高為200元),如此積少成多,竟然讓圓山打破了24年的連續虧損紀錄,出現1億多元的營業淨利!
月前疫情稍緩,圓山飯店每天高朋滿座,尤其飯店大廳的氣氛洋溢喜氣,是機關團體辦理集團結婚的首選。(陳婉真攝)
結果那一年的年終獎金讓每位同仁領到笑呵呵,也讓來自民間企業界的林育生努力想在有限任期內,為圓山這家超過一甲子的老飯店,建立一些企業經營的法則。
他說,圓山因為長期以來肩負一些特殊任務,以及它的歷史背景,的確還保留很多諸如由上而下的領導方式,反而阻礙了員工表達意見的管道。因此,他除了鼓勵員工勇於提出興革意見之外,也努力建立獎勵措施,推動人性化管理。
然而,年終獎金才剛入袋,武漢肺炎開始大爆發,特別是2020年1月31日,染疫的鑽石公主號停靠基隆碼頭,船上遊客無法到北部各景點參觀。2月初,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公布旅客足蹟,圓山飯店也名列其中,導致人心惶惶,飯店面臨比陸客不來更大的營運危機,無論住房及餐廳業績狂掉,幾乎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
林育生說,根據財務顧問的分析,光是鑽石公主號事件的損失,估計將高達6億元,剛好那時立法院正在審查預算,林育生自己提出董事長減薪之議,㘣山的預算才在立法院驚險過關。
圓山飯店董事長林育生說,他唸台大時因為在《大學新聞》投了一篇稿子,差點變成「問題學生」。後來他修劉福增教授的課時碰到鄭南榕,初次交談,鄭南榕就勸他不要寫小說,還說他適合從政及經商。「想不到我真的照鄭南榕說的也從政、也經商,鄭南榕真是鐵口直斷。」林育生說。(陳婉真攝)
在困頓的情況下,同仁不時開會討論如何突破,正好那時疫情比較緩和,已經連續很長一段時間零確診。有一天,總經理說,要不要利用圓山的大樓來點燈,向國人加油打氣?提議立刻獲得通過,歷經克服一些技術問題後,終於在圓山飯店14樓高大樓上,打出"ZERO"字樣,很快這個台北重要地標的點燈,成為媒體爭相報導的焦點,不僅國內媒體廣傳,更有不少國外媒體報導,成為疫情下人心惶惶中的重要心靈慰藉。直到現在,還有很多人懷念圓山飯店那陣子經常出現的「加油」、「HERO」等字樣。
疫情期間,圓山飯店不時以點燈向國人加油打氣,也點燃了國人對圓山的熱情回應。(陳愷璜臉書)
點燈沒有為圓山飯店增加實質的收入,卻對飯店的公益形象有很大的提升,圓山飯店決定乘勝追擊,開始推出一連串的促銷活動。有同仁提議舉辦「一泊二食」的優惠活動;另一位同仁說,不如來舉辦「二食一泊」,也就是到圓山享用一頓自助餐後,再加999元,就可購買一張住宿券,但早餐要另付費。結果造成大搶購。
林育生說,精算起來,二食一泊對圓山的實質業績反而更好,因為優惠期間的二食不打折扣,但還是有很多客人對於千元有找的住宿優惠非常有感,許多人奔相走告。接著又在同仁努力下開拓國旅業務及大型活動,例如公司集團結婚等,讓圓山幾乎隨時都能維持8成的住房率,造成在台北市旅宿業者經營艱困的情況下,圓山飯店的業績一枝獨秀,圓山又開始恢復疫情前的好業績。
根據近日的統計,去年一整年,全台北市飯店業者的業績,圓山飯店高居第一名。這反而讓林育生有點擔心地說,總統蔡英文每次到圓山總是看到滿滿的人潮,很怕她會誤以為旅宿業者經營情況已有好轉。事實上,即便如此努力,圓山去年一年,依舊虧損約2億元,所幸比起原先預估的6億元少虧了4億,算是相當難能可貴。
度過去年年初的艱困期,圓山飯店現在每天都是顧客滿滿滿。(陳愷璜臉書)
更特別的是,林育生相當重視圓山飯店的文化行銷,因為圓山有太多的宮廷鬥爭故事、改朝換代的故事,從日治到戒嚴到民主台灣,有帝王將相的逸事,也有省籍情結的糾葛。它是陸客最想入住的飯店,也有日本人懷念神社時代的場域地特地前來入住的⋯⋯,它又是民主進步黨創黨的所在地,每一個階段、每個時期都有說不完的故事,集結起來就是精彩的台灣掌故。
他努力搜集資料、訪問老員工及專家學者,希望用各種方式讓這些故事成為行銷圓山的元素。譬如當初興建圓山很重要的「孔二小姐」,傳說曾在她住處找到槍枝子彈等,以及她在興建大樓時多處變更建築師的設計,雖然浪費了許多建築費用,但的確在美學及實用性上有相當大幅度的改變,未來故事行銷的主角,就會以孔二的故事為焦點。
問員工最不適應的是什麼?應該是國旅客人增加導致客訴變多了,諸如大聲喧嘩及行為習慣有所差別,飯店除了在給客人的房卡封套上加蓋:「為維護客房安寧,敬請貴賓於晚上11點後謝絕訪客,並請輕聲交談。」字樣,林育生並安撫員工說:「你們就把這些阿公阿媽,當做是自己的阿公阿媽來服務,心情就會不一樣。你們想想,對很多客人來說,入住圓山很可能是他們此生中的第一次,心情難免興奮,我們更要好好提供服務。但圓山所販售的產品品質絕對不能打折。」
68年來,圓山飯店從高處不勝寒到展現親民的溫度,幾乎是台灣社會變遷的縮影,唯一不變的是安全與門禁的維護。林育生每次都告誡來住房的好友,千萬不可以帶小三來,因為㘣山飯店四周架設的監視器超過5百台以上,想做壞事根本逃不過無所不在的監視器,連他每天在辦公室吃什麼便當,都被同仁拍照轉傳。哇,恐怖的戒嚴遺毒果然無所不在啊!
作者簡介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考進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想記錄主流媒體忽略的真實台灣故事,挖掘更多因為政權更迭而被埋沒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