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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學者狄特默(Lowell Dittmer)曾經強調,「戰略三角」的特點是:三個行為者彼此之間的關係,總是不能夠長期穩定的。(圖片取自網路)
從普丁對拜登的警告,看美中俄「戰略三角」關係的走向
作者/戴萬欽(淡江大學美國研究所博士,曾任淡江大學國際學院院長)
「拜登面臨挑戰,莫斯科更為大膽了。」紐約時報在12月19日的頭版上,以此標題加上長文,疾聲抨擊俄羅斯此刻猛烈對美國財政部等官署的電腦系統,進行駭客攻擊。
各方報導美國被駭客入侵的政府單位,主要是財政部、商務部、能源部,及負責維護核武貯放的國家核子安全局。
其實,川普政府的國務卿龐培歐在18日晚間,也首度指控俄羅斯涉案。龐培歐是對福斯新聞網表達這項抨擊。而上周提出辭呈將離職的司法部長巴爾,21日也將矛頭指向俄羅斯。
有趣的是,川普本人卻在19日推文猜測這波駭客攻擊是北京所為。
因而華盛頓郵報責怪川普一向避談俄羅斯在網路上的惡意活動,且批評川普一直過於尊重俄羅斯總統普丁。
俄中新的合作動作》
緊接著,中共國防部與俄羅斯國防部在12月22日聯合宣佈,兩國空軍將進行第二次聯合空中戰略巡航。中共係派出4架轟-6K轟炸機與俄羅斯2架Tu-95MS戰機聯合編隊,在日本海及東海空域進行聯合巡航。他們曾經飛入釣魚台列島附近。
中俄兩國表示,聯合空中戰略巡航的目的,在進一步發展兩國在新時代中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但是並不針對第三方。
另外,中共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更在於12月22日和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以電話會談。王毅特別説,明年即是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簽訂的30周年,希望兩國關係能夠維持高水平發展。王毅和拉夫羅夫兩人皆批評美國在外交上採取單邊主義。
美國學者狄特默(Lowell Dittmer)在美蘇冷戰後期曾經強調,「戰略三角」(strategic triangle)的特點是:三個行為者彼此之間的關係,總是不能夠長期穩定的。而現在美中俄的相互關係,仍然還是一個戰略三角。
俄羅斯美國都在意印度》
拜登不到一個月內,便將就任美國總統。此際,俄羅斯和美國之間的對立,已經更升高了。而印度也已經更成為俄羅斯和美國爭相拉攏的對象。
印度在1962年10日中印邊界戰爭後,便和莫斯科穩定維持友好外交及軍售合作關係。印度目前的武器中,仍然大約有百分之60係購自俄羅斯。
俄羅斯科學院遠東研究所前所長基達連柯(Михаил Леонтьевич Титоренко)院士,生前曾經親口向筆者說明七年前如何獻策給普丁政府出面致力拉近印度和中共的關係。
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12月中旬在「俄羅斯國際際事務理事會」演講時,公開評論印度不應該被西方國家操控而加入「反中共的博奕」。
拉夫羅夫不滿印度參加美國所領導的印度太平洋戰略及四方安全對話。拉夫羅夫批評西方國家意圖破壞印度和俄羅斯的緊密關係。俄羅斯不少戰略觀察家相信,美國持續想要促成印度降低源自俄羅斯的武器和軍事軍備採購。
印度外交部發言人阿努拉格,已經針對拉夫羅夫所言加以澄清説:印度總是維護自己的國家利益而採取獨立的外交政策。
阿努拉格説明印度有自己的戰略利益算計,也辯稱印度並不認為印度太平洋戰略,是針對任何特定國家。
其後,印度總理莫迪和越南總理阮春福在12月21日舉行視訊會議。莫迪表示將和越南針對印度太平洋情勢,發展長期夥伴關係。
中俄兩國關係的基本現況》
中共和俄羅斯兩國的基本國情,現在大致有如下相似及不同之處。
首先,中共和俄羅斯兩國都和美國不睦,都和美國有緊張的軍事對峙關係。
川普所領導的共和黨政府,在過去兩年中和中共升高對立關係,完全扭轉了美國自1972年上海公報以來和中共發展友善關係的主軸方向。
而民主黨四年來則緊迫追蹤俄羅斯是否介入美國2016年總統大選的問題,嚴密防阻川普政府緩和美國針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措施。
其次,中共和俄羅斯的領導人,都算是威權統治者。然而,俄羅斯尚容許在野黨派及民間媒體有若干運作施展理念的空間。
再者,兩國在國際關係的經營上,大抵都是以國家自我利益掛帥,無意多干涉他國的政體選擇和統治方式。
而在經濟方面,兩國之間存有高度的互惠關係。兩國在經濟發展上的競爭關係很低。兩國的經濟發展結構,在對稱性上也是很低的。目前,中共的國內總生產毛額(GDP),大約是俄羅斯的10倍。
相反地,兩國在經濟上的互補性,則確實很高。俄羅斯是石油和天然氣等自然資源的輸出大國,而中共乃是俄羅斯天然資源的大主顧。
目前,俄羅斯和中共的貿易額,大約佔俄羅斯對外貿易總額的百分之20。俄羅斯對中共的債務,尚未到不勝負荷的程度。
另一方面,中俄兩國在領土主權問題上,存有一些歧見。中共既未承認阿布哈茲和南奧塞提亞都脫離喬治亞而併入俄羅斯,也未承認克里米亞自烏克蘭脫離而成為俄羅斯聯邦的領土。
事實上,烏克蘭和中共關係良好,並且不讓台灣設立代表處。烏克蘭尤其也是中共引入軍事科技的來源之一。
不過俄羅斯迄今未公開支持中共在南海的立場和作為。
普丁談俄中軍事同盟可能性》
兩年來,中俄的戰略夥伴關係,較公元2001年時的熱度,增高很多。莫斯科和北京友好關係現在的深度和廣度,處於1969年3月珍寶島事件以來的最高峯。
習近平2019年6月曾經赴俄羅斯進行國事訪問。習近平和普丁當時固然聲明兩國展開「新時代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但仍然表示,雙方無意建立針對第三國的同盟關係。
在川普政府於11月美國大選前和中共的角力升高緊張之際,國際間確實有觀察家猜測,中共是否會向俄羅斯積極試探加強聯手和美國抗衡。
普丁10月22日在俄羅斯瓦爾代俱樂部的會議上,對記者回答俄中兩國是否將建立軍事同盟的問題,確實讓國際間頓時高度關注。有觀察家認為,這樣的問題被提出來,應該不是偶然的即興之舉。
普丁就俄中兩國軍事聯盟問題的答話,在措辭上雖然是既審慎,又清晰的,但是也留給觀察家對未來能夠有不小的臆測想像空間。
「一切是都可以想像的。我們一直認為,我們的關係,已經達到了這種程度的互動和信任。我們並不需要它,但是在理論上,卻又是很有可能加以想像的⋯⋯我們現在不為自己設定這樣的任務。但是原則上,我們不會排除這一點的。」 普丁是如此用意不淺地回答。
特瑞寧分析普丁的用意》
俄羅斯的卡耐基莫斯科中心主任特瑞寧(Дмитрий Тренин),在12月17日接受日本的日經亞洲新聞採訪時,曾經指明:普丁評論俄中軍事聯盟可能性問題的用意,乃在警告拜登,不要過份強硬對付俄羅斯。
俄羅斯在12月1日甫於日本所謂北方四島中的擇捉島,部署S-300V4反導彈防空系統。安倍晉三在長期擔任日本首相時,所念茲在茲卻終未能達成的願望,便是和俄羅斯就北方四島取得協議。
特瑞寧研判,普丁此刻並未真有意願想和中共建立軍事同盟。依特瑞寧的看法,俄羅斯現在如果尋求和中共建立軍事同盟關係,將會陷入「從屬地位的」困境。
從理論上來看,普丁即使在口頭上否認將和中共建立軍事同盟,仍然可以採用漸進的原則(incrementalism ),尋求和中共建立彷彿「有默契的同盟」(tacit alliance)關係。
普丁著眼於改善經濟》
俄羅斯在2014年容許克里米亞藉公投而加入俄羅斯聯邦,引發了美國和西歐國家以經濟制裁回應。而經濟制裁的力道,已經造成了俄羅斯經濟發展長期停滯。而普丁總統個人的國內聲望,則自最高峯下滑。
所以,如果俄羅斯如今要改絃易轍,去追尋和中共發展軍事同盟或是政治同盟關係,經濟會是最主要的因素。
普丁在選定米舒斯汀替代梅德維杰夫出任總理時,應該是看上他既無個人政軍勢力,又擁有財經政策上的專長。普丁在米舒斯汀先前感染新型冠狀病毒而療養之際,還是請他費神多思考改善財經措施。
中俄關係未來的可能走向》
俄羅斯未來應該仍然會希望,印度和中共之間能夠和平處理國界的爭議。
但是,在資訊科技和經濟方面,俄羅斯的中共問題專家嘉布耶夫((Александр Габуев)則確實研判,俄羅斯在15年後很可能還會更加倚賴中共。嘉布耶夫擔心俄羅斯到時候很可能在經濟方面形同是中共的「衞星國」,並有可能抵擋不住中共在財經上施加壓力。
日本經濟新聞的編輯池田元博,12月10日贊同嘉布耶夫的推測。池田元博認為美國和西歐國家目前對俄羅斯的政策,已經陷入左支右絀兩難的困境。
嘉布耶夫認為,川普政府對待俄中兩強國的政策,已經刺激俄中兩國之間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提升。
普丁在病毒肆虐中,仍然牢實控制住俄羅斯政局。普丁在12月17日的一項四個多小時年終記者會中,承認俄羅斯情治單位一直監視政敵納瓦尼的行踪。但是,普丁否認他們對納瓦尼下毒。普丁説,他們如果真想毒殺納瓦尼,應該早就已經奏功了。
其實,川普本人可能早已經不太在意俄羅斯由普丁繼續長期執政。
結論》
美中俄這個戰略三角,現在既不是三者彼此之間皆「等距的」的關係,卻也還不是其中兩者有「婚姻的同盟關係」。
普丁出任總統後和江澤民於2001年在莫斯科所簽訂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是締結戰略夥伴關係,而非軍事或是政治同盟關係。
該條約在條文中註明,並非針對任何第三國,也不讓各自國土讓第三國運用。所以其大抵比較像是一般棄置前嫌走上合作的「互不侵犯條約」。
俄羅斯此刻大概相當擔憂,拜登政府上台後,會加大壓力要求德國停止建造已經幾乎完工的北溪2號(Nord Stream 2)天然氣管線,以減少俄羅斯能源出口的收入。
美國總統當選人拜登的團隊,現在口頭上已經鼓勵台北和北京對話。其實,美國是否自己需要重估一下對俄羅斯的政策?是否要思考避開俄羅斯和中共走上軍事同盟的道路?
而中共如果能夠和拜登政府所領導的美國緩和緊張和對立,也可能會降低其對和俄羅斯建立軍事同盟關係政策選項的潛在興趣。
俄羅斯有許多國際問題專家,此刻正為美國在世界的主導份量下降而喜。也有一些俄羅斯人研判,只要俄羅斯在內政自由化上稍微開放一些,美國就可能權衡利害,而不再如目前一樣咄咄逼人。
在川普時代,俄羅斯比較像是美國的「對手」,而中共則像是美國眼中影像日漸清晰的「敵人」。現在,拜登時代到了,美中俄既有的戰略三角,會出現新的趨勢和面貌嗎?
然而,不少國際觀察家現在似乎猜測,拜登政府仍然不會把處理中俄兩國在軍事上繼續愈走愈近,視為是當務之急。
而問題則在於,普丁在瓦爾代俱樂部的講話,應該不是隨興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