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避免美國乘機搞"兩個中國"，毛澤東發現把蔣介石留在金、馬比較好。(圖片取自網路)

 

台海第二次危機始末 (3)

 

作者/齊茂吉 (中央大學歷史研究所兼任教授)

 

毛澤東離開北京南巡前，所做出的最重要決策就是，授權王炳南在華沙的中美大使級會談中提出方案：只要蔣軍主要自金馬撤軍，解放軍將不予追擊；同時中方承諾在一定時期內，避免使用武力解放台灣。換句話説，在美軍不可能出兵為金馬而戰的情況下，毛希望美國施壓蔣介石下令國軍撤出金馬。所以，毛才對王炳南耳提面命，在會談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要採取針鋒相對的刺激語言。配合對美的外交鬥爭，9月13日毛澤東下令每天不分晝夜打二、三百發零砲，使金門守軍晝夜驚慌，不得安寧。顯示，毛對金馬並未鬆手，採取的是以戰逼退、和戰兩手的策略。

 

不慎洩漏底牌，中方落於下風

9月13日這一天，毛澤東還特地囑咐留在北京主持大局的周恩來：「華沙談判，三四天或者一周以內，實行偵察戰，不要和盤托出。彼方亦似不會和盤托出，先要對我們進行偵察。」不料，15日會談當天，王炳南求功心切，輕率地宣讀了中方的方案，犯下了談判的大忌，失掉了斡旋的空間。王炳南秀出了底牌，美方認定中方亟於解決金馬問題，隨即拉高了談判姿態，並於18日强硬地提出1個停火方案，要求中方放棄對金馬使用武力或武力威脅。緊接著在同一天，杜勒斯在聯合國大會發言，譴責中方是「侵略者」，要求中方盡快停火。在這一回合較量中，中方搞得相當被動。

 

當時在安徽合肥的毛澤東獲報後，隨即致信周恩來，指責外交部：「過去幾次指示，繁瑣而不扼要，界限不明，軟弱無力，以致犯了錯誤。」同時下令陳毅立馬回北京，協助周主持此事。毛此舉，等於敲打了周。對於王炳南的急躁冒進，毛相當不滿，指示：「恢復過去辦法，每次王炳南發言稿，都由北京起草，不許擅作主張。」另外，毛交代將此電發給王炳南閱讀。

 

接到毛信後，周恩來不敢掉以輕心，隨即在18日夜召集一批大員開會，落實毛的指示，並研擬具體辦法，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由陳毅發表1篇駁斥杜勒斯的外長聲明，此外並透過外交管道正式轉告赫魯曉夫和葛羅米柯，動員蘇聯這些兄弟國家聲援中方的行動。19日凌晨，毛澤東覆信周恩來肯定説：「我們這種新方針、新策略，是主動的，攻勢的和有理的。高屋建瓴，勢如破竹，是我們外交鬥爭的必需形態。」

 

在毛澤東看來，周恩來指揮不力，王炳南大意輕敵，都犯下錯誤，中方才落於下風。筆者認為，毛澤東拍板定案的提議，無疑將台灣問題國際化，恐非良策。以往中美大使級會談，中方再三堅持台灣問題是內政問題，中方如何解決台灣問題，絶對不允許美方說三道四。然在這次會談中，毛却將解決台灣問題的方式搬上了談判桌，授人以柄外，正中美方下懷，逼蔣介石自金馬撤軍，美方剛好製造兩岸劃峽而治，趁機搞「兩個中國」。毛出手的這招，顯然是失策。

 

升高軍事壓力，台海定位內政

9月8日，毛澤東還言猶在耳：「台灣是我們的，那是無論如何不能讓步的，是內政問題；跟你美國的交涉是國際問題。這是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却在那兩天，毛做出了自相矛盾的決策。也許，毛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後遺症，主動糾偏。中方態度也開始轉趨强硬，20日外交部長陳毅發表聲明還以顔色，迎頭痛擊杜勒斯，以扳回劣勢。陳毅强調説：「消除台灣海峽地區的緊張局勢的關鍵，不是什麼“停火”問題，而是美國軍隊撤出台灣地區的問題。中美之間沒有打仗，根本談不上什麽“停火” 。」緊接著，解放軍再度大舉砲轟金門，製造軍事壓力。

 

一向以毛澤東馬首是瞻、唯命是從的周恩來，接下來更是亦步亦趨，緊緊跟隨毛的腳步前進。22日，周致電毛建議：「目前形勢下對金門作戰方針，仍以打而不登，斷而不死，使敵晝夜驚慌，不得安寧為妥。」此外，周也委婉地提醒毛：「海空炮聯合作戰確不易配合很好，但有觸及美艦美空軍的可能。我實施對金門空炸更不適宜，因這樣做，恰好給蔣介石空軍以轟炸我大陸的機會。」周非常清楚毛的底線，不願意與美軍一戰，若出動空軍轟炸金門，無疑擴大戰端。毛回電肯定周的研判是「很對的」，指示：「即照此辦理」。對金門採取「打而不封，斷而不死」的作戰方針，再度限制了空軍的行動。

 

值此之際，國共衝突更趨白熱化。9月24日，國共空軍爆發大規模空戰，F86首次使用響尾蛇飛彈，擊落MIG17。接著在26日，金門守軍以美國軍援的8吋榴彈砲，展開反砲戰，壓制解放軍砲兵陣地。時任CIA台北站長克萊恩（Ray Cline）認爲，響尾蛇飛彈是扭轉金門戰役的決定回素。9月30日，針對響尾蛇飛彈，周恩來在國慶招待會上的講話抨擊美國説：「……最近甚至指使蔣介石空軍用美國供給的“響尾蛇”導彈向我國空軍進攻。這一切說明，美國不是在認真談判，而是一再挑起事件，擴大對我國的侵略。」

 

固然國軍陸空出擊，使用這兩項武器大有斬獲，不過對於毛澤東來説，是否形成足夠的軍事壓力，迫使解放軍偃旗息鼓，仍有待商榷。不要忘記的是，當年毛獨排眾議，派遣重兵入韓參戰，不論志願軍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毛都不為所動。與韓戰比較起來，此一戰役解放軍的損失又算什麽？一向大開大闔的毛，不會介意這些罈罈罐罐的，只要毛執意砲擊下去，國軍就無法順利運補金門。這也是蔣氏父子透過曹聚仁向北京告急的主因。

 

洞悉美方意圖，寧可蔣留金馬

毛澤東在外巡視期間，張治中主張，這次戰役解放台灣固然做不到，但無論如何要把金馬拿下來，因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不過，毛表示：「其實我們也不是不想拿下金門、馬祖，但這個問題不單是同蔣介石有關，特別是要考慮美國的態度，切不可以魯莽從事。」綜觀毛歷次的內部講話，可以明顯發現美國因素仍是主要的關鍵。

 

中美大使級會談幾回合交鋒下來，毛澤東益加堅信，美方正準備以金、馬換台、澎，引起了毛高度的警覺。毛審時度勢後，終於做出了最後的決策。9月29日凌晨3時，毛回到北京後，隨即在3時40分與周恩來談話。緊接著在30日那天，周接見蘇聯臨時代辦安東諾夫（S.F. Antonov）通氣說：「我們初步認為，把蔣介石留在金、馬比較好。」這時候，毛才決定履行經由曹聚仁傳話給蔣氏父子的承諾，那就是停止砲擊7天，以便國軍運補金門。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