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茂吉細說台海危機史》台海第二次危機始末 (1)

8月23日傍晚，解放軍福建前線砲兵群大舉砲轟金門，烽火四起，硝煙瀰漫，戰況慘烈。比較雙方參戰的砲兵，解放軍徐焰少將的研究指出，大小金門共配備105毫米口徑以上的各式火砲308門，數量上解放軍佔很大優勢，質量上國軍略佔優勢，國軍火力組織比較嚴密。至於火砲陣地，解放軍比較暴露，國軍比較隱蔽。但從後勤補給上看，兩軍隔海砲戰，解放軍砲兵後勤運輸便利，彈葯供應充足。戰鬥時間一旦拉長，國軍戰損火砲及彈葯運輸補給，則處於劣勢。

金門砲戰開打後，不論蔣介石或者艾森豪、杜勒斯，當然認為是7月31日至8月3日，赫魯曉夫訪問北京期間，與毛澤東會談時的重要決定。就這一點而言，毛顯然達到他的目的，向美國展現了中蘇同盟的威力。

25日，針對是否要派兵登陸金門的問題，毛澤東說：「我們不說一定登陸金門，也不說不登陸。我們相機行事，慎之又慎，三思而行。因為登陸金門不是一件小事，而是關係重大。問題不在於那裡有九萬五千蔣軍，這個好辦，而在於美國政府的態度。」

問題是，參加這場戰役的前線指揮將領，並不了解毛澤東的戰略思考與作戰意圖，站在純軍事的立場，一般認為只要切斷金門補給線，下一步就是登陸金門。27日那天，總政治部以前線指揮所的名義，連續播放了1篇廣播稿，稱：「對金門的登陸進攻已迫在眉睫」。結果，毛在外電中看到後，深感不滿，嚴厲批評。9月1日晚，毛令總參謀長黃克誠大將起草了1份關於金馬軍事鬥爭的文件，具體指示：「繼續炮擊封鎖金門，但目前不宜進行登陸作戰」，還下令「我軍不准主動攻擊美軍」、「海軍、空軍不得進入公海作戰」。同時，這份文件還要求，一切重要的行動和宣傳（文告、談話、口號、社論、新聞、廣播）都必須遵守集中統一的原則，不得自作主張。

換句話說，這場戰役中任何行動和宣傳細節，都必須事前報請毛澤東審批。由此可見，毛相當小心謹慎，並未打算派兵登陸金門，擴大戰端，尤其是不願意與美軍交鋒。因此毛三令五申，不准空軍戰機出海作戰，不准主動攻擊美軍。在在顯示，毛只準備動用地面砲兵轟走國軍。

由於《中美共同防禦條約》，美國只承諾協防台澎，未包括金馬。一江山島淪陷後，美國國會立馬通過《福爾摩沙決議案》，一旦中共發動對外島攻擊，準備渡海攻佔台澎時，授權美國總統可以直接下令美軍出擊。

問題是，兩國大使級會談已告中斷，雙方並無對話管道，美國很難判斷中共的動向。同樣地，中共也不斷地試探美軍的底線，主要是「偵察美國人的決心，考驗美國人的決心」。雙方爾虞我詐，危機管控的難度當然日益增高。當初，美國就反對蔣介石在金馬屯駐重兵，如今金門遭到砲擊封鎖，後勤補給難以為繼之際，若美國置身事外，一旦金門陷落，難免產生骨牌效應；可是派兵直接介入金門保衛戰，無異再與中共開戰，並不符合美國利益。

有鑑於此，美國決定出動優勢的海空軍協防台灣，巡弋台海，嚇阻中共升高戰爭的態勢。據解放軍估計，至9月初，美軍在台海地區集結各型飛機430餘架，艦艇60餘艘。此外，美國加大軍援國軍的力度，包括F-100戰機、響尾蛇導彈及8吋榴彈砲；與此同時，參謀首長聯席會議擬定的作戰計畫，包括動用核子武器。美方採取了「讓敵人去猜」(Keep the enemy guessing.)的策略，不讓中共知道美軍要做什麼，也不讓中共知道美軍不要做什麽；同時為了避免被蔣介石拖下水，也不向蔣氏通報美軍作戰計畫。接下來，美國的態度日趨强硬。

美軍的介入，是毛澤東最不想看到的發展，始終保持高度的戰略警覺性。(圖片取自網路)

不過，美軍在台海的軍事行動是有限度的。美軍恊防司令史慕德（Roland N. Smoot）中將即明白告訴蔣介石，美軍不會直接介入此次事件，美軍可以接管台灣本島的防務，台灣在無後顧之憂的情況下，卯足全力在前線的防守和補給上。史氏保證，即使中共繼續對外島進行密集砲擊，台灣仍能無限期補給外島。

美軍的介入，顯然是毛澤東最不想看到的發展。事後，毛不無得意地說：「《聊齌志異》的作者告訴我們，不要怕鬼，你越怕鬼，你就不能活，他就要跑來把你吃掉。我們不怕鬼，所以炮擊金門、馬祖。」問題是，怕不怕鬼是一回事，引鬼上門則是另一回事，毛不敢掉以輕心，始終保持高度的戰略警覺性，嚴陣以待。

必須指出的是，二戰後美國歷任總統中，唯一出身職業軍人的就是艾森豪，但艾氏不是好戰的鷹派，處理二次危機時，艾氏步步為營，極力避免與中共開打。表面上，中美兩軍劍拔弩張；事實上，正如毛澤東所說：「美國人在這個戰爭邊緣，我們在另一個戰爭邊緣，雙方都在戰爭的邊緣，都不越過這邊緣。我們用戰爭邊緣對付美國人的戰爭邊緣。」雙方比拚的就是鬥志與決心，都不能示弱。

在兩國對峙緊張不斷升溫中，解放軍除了砲擊封鎖外，8月24及9月2日，又出動了魚雷快艇及高速砲艇，襲擊國軍運補船艦，在料羅灣一帶的海域，國共爆發海戰，雙方互有傷亡，並有艦艇損耗。基本上，已初步封鎖金門。9月3日，毛澤東下令，自9月4日零時起各砲群暫停砲擊3天，對方開砲也不准還擊。緊接著9月4日，宣佈領海線擴大為12海浬，一切外國飛機和軍事艦艇，不得進入中國領海及上空。金馬位於12海浬內，不讓美軍有協防金馬的藉口。

美東時間9月4日，杜勒斯發表新港聲明稱，美國負有條約義務保衛台灣安全，國會通過的聯合決議授權總統動用武力確保和台灣安全有關的金馬外島，只要總統下令，美方將立馬採取有效行動；同時暗示，恢復兩國大使級會談來解決台灣問題。至於12海浬的領海線，美國當然不承認。不難理解，這有礙於美軍介入金馬外島的行動。

雖然毛澤東再三抨擊「美帝是紙老虎」，但是在內部講話中，也不得不承認美國是「真老虎」。毛坦承說：「現在我們手裡只有手榴彈，沒有原子彈，打金、馬蔣軍好辦，但跟手裡有原子彈的美國人打仗，就不是好辦法。」顯示，毛並未低估「美帝」。

針對美國的海空威脅，9月5日，毛澤東評估說：「誰怕誰多一點。我看美國人是怕打仗。我們也怕打仗。……我看是這樣，雙方都怕，但是他們比較怕我們多一點，因此戰爭是打不起來的。」既然雙方都怕打仗，兩國恢復大使級會談，也是理所當然的。9月6日，毛又説：「現在好處就是我們這一打，打出美國想談了，它敞開了這張門了。……那好，就談吧。」此外針對新港聲明，毛笑著說：「它前天那個東西，前面很硬，後面就軟了，就是雷聲大，雨點小。」當天，周恩來發表聲明，準備恢復兩國大使級會談。二次危機逐漸開始出現微妙的轉變。且看下回分解。

有關"砲"這個字，兩岸"砲"、"炮"互異，經徵得作者同意，於引用原文時維持其"炮"，餘則概用我"砲"，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