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導致武漢封城,中共快速控制疫情,得力於公共衛生的動員能量。(圖/翻攝自網路)
作者/王惠珀
《前言》
新冠肺炎導致武漢封城,這事情有幾個層面值得深思:首先,起於醫院群聚感染的疫情格局又大又猛,呈現著醫療體系集中人流、物流潛藏的危機。其次,對比於西方國家,共產黨集權式的管理才能有效封敵。其三,中共快速控制疫情,得力於公共衛生的動員能量,讓我想起「赤腳醫生」的故事。
《在雪原上述說一段地老天荒的神話故事》
2018年初傲遊西藏後,攝影隊搭乘青藏鐵路東行,窗外青藏高原大雪紛飛,北風呼嘯,一個不曾見過的地老天荒。窗邊相機一字排開,聚焦於尋找藏羚羊。車內來了位小哥,盯著我追東問西,讓我分心,有點煩人。直到他說:「教授您教書一輩子,哪本書是您的首選?」
這就有意思了,我相機一丟,跟他開了話匣子…。小哥問話有高度,在社會主義中國,老嫗得講小哥聽得懂的話,我說:《西行漫記》、《翻身》及《赤腳醫生》三本書。
沒有經歷過革命、解放、大躍進、文革的Y世代小哥,坐享社會主義建設成果,聽得迷惘,未感同身受,只露出「怎麼這話是一個反共台灣的老嫗在講」的神情。這就要從我的美國經驗以及專業理念:藥學乃入世行業說起了,這一說錯過了捕捉藏羚羊的機會。
《翻身》
我是1970年後期到密西根大學唸書的。初出牢籠的鳥擺脫思想禁錮,對國民黨何以失去江山以及中國何以崛起充滿了好奇心,我在密大亞洲圖書館遍覽群書,度過好幾年「雪夜閉門讀禁書」的時光。
1979年大陸改革開放之前,鐵幕資訊封鎖,美國對中國的認識僅只於瞎子摸象。當時美國記者Edgar Snow的《Red Star over China》(西行漫記)以及William Hinton的《Fanshen》(翻身)就成為西方學界研究國民黨如何栽在農民革命,丟掉大陸的經典之作。《深受貧下中農歡迎的合作醫療制度》則是描寫大躍進時期(1957~1968)赤腳醫生在農村實踐公共衛生社區照護,讓農民翻身的故事。
青藏高原上貧下中農寫實照(圖/廖泰基老師攝)
赤腳醫生文獻(圖/作者王惠珀提供)
《以赤腳醫生為傲的校史》
四十年後的2018年,我帶著「台灣藥師合唱團」到溫州醫科大學參加《醫行天下藝行天下》兩岸醫學人文合唱節。這是本團指導,兩岸知名作曲家郭孟雍教授擔任總監策畫的合唱比賽。當15個醫學大學的學子一本正經唱著學院派歌曲時,我們銀髮族則搬出周杰倫的rap《稻香》,神氣著呢!
我們在該校校史館看到《赤腳醫生》的歷史回顧時,團員問何謂赤腳醫生?含著金湯匙長大,考進醫學院的醫科生導覽答不上來,我替他解圍:同學你太年輕了,我來說一段你祖父母輩在1950年代赤腳打天下的故事。
台灣藥師唱團參加兩岸醫學人文合唱節,攝於溫州大學。(圖/作者王惠珀提供)
《赤腳醫生的故事》
共產黨解放大陸之初,百廢待舉,農村面對著窮困及疫病的威脅,落實公共衛生成了當務之急。共產黨於是招募在地有醫學背景或高初中畢業略懂醫術病理者,施以3~6個月醫療護理訓練後,回鄉做公社照護。據統計當時在農村蹲點,投入公衛照護的有100 ~150萬人(1968上海文匯報:從赤腳醫生的成長看醫學教育革命的方向)。
西方學者對中國以赤腳醫生實踐公共衛生給予高度的肯定,促成1978年WHO的Alma Ata Declaration:「基層醫療是訴求完整健康體系的本質,是舉世價值」 (https://www.who.int/social_determinants/tools/multimedia/alma_ata/en/)。
《赤腳醫生的聯想》
受到赤腳醫生的啟發,庶民思維很早就進駐我心。思考我的專業,藥師該對病人做面對面「知識判斷性的服務」,是入世行業,也是社區行業。台灣把藥師當藥劑師用,迫使我放棄執業,去了美國。回國後大部分藥師還在醫院服務藥(pharmaceutical care)而不服務人(patient care),讓作為藥學教育工作者的我扼腕一輩子。社區藥局只在發口罩時才被社會看見,讓我想到政策使然,前行政院長在公布長照2.0政策時不包括藥師,理由是長照乃社區行業,而藥師是機構行業(只需在醫院配藥)。這樣的施政真令我心酸。
套句藥學的時髦話,社區具有分散及預防用藥風險的本質(Pharmacovigilance Planning/Risk Minimization Planning簡稱PVP/RMP),專業落實社區才是人本醫學及臨床藥學的精髓。還有,藥師在社區蹲點、實踐PVP/RMP,替東漂、西漂、世界漂的年輕人就近照護你家父母,是長照的能量,可扮演公共衛生的尖兵。
坦白說,面對生物戰,我們沒有大後方。當生物戰再來時,社會還要付出代價。
《為什麼我們會發展出集合式的醫療?》
說穿了,政策使然。機構追求利益、病人追求名牌、商人追求好操控的醫院式經濟體,是台灣造就超大醫療體系的引擎。以佔健保總額25%的藥費為例,政策誘使處方籤集中在醫院調劑,讓藥商集中在醫院鋪貨,讓藥師在醫院當血汗藥師,發展出集合式醫療乃是必然。健保怠惰,無意改革藥費給付的遊戲規則(pricing 而不是fixed price容後專文論述),連讓社區不缺藥的「使用學名藥」政策以及活化社區藥師能量的「藥師每日合理調劑量」都不願意去訂,病人依賴大醫院存活,也是必然。政府可曾想過偏鄉人民一樣交保費,何以受照顧的條件與台北人差異那麼大?
台灣藥事服務的環境分析(梁亦松, 何藴芳, 王四切, 洪永泰, 王惠珀,《藥學雜誌》, 29(1), 8-17, 2013)。(圖/作者王惠珀提供)
《結語》
我們台灣的疫情治理也有兩個層面值得探討:以武漢為鑑,政府及人民都知道集合式醫療集中人流、物流的可怕,早已籌謀防堵院內感染,表現可圈可點。但配合防疫,全國上下也付出了極大的社會成本,包括一向依賴大醫院的病人不趕回醫院就醫取藥的問題等。執政者是否看到了台灣重醫療輕公衛的面向? 是否有了「大後方」的概念?是否想到預防風險要植基於國家有「大後方」的基礎建設?這次的事件,對探討集合式醫療與疫病的因果關係,應是很實際的教材。
後SARS時代社會重建應著重風險治理以及建構「大後方」之基礎建設。(圖/作者王惠珀提供)
有人會說,要我們學中國?妳有沒有搞錯?我沒有搞錯。我可以不喜歡中國,可以嘲笑中國(可以嗎),但無法改變一個事實:社會主義式的健保制度是我國抗疫的成功之鑰,全民納保則是集權式管理的尚方寶劍,從結果論英雄,這樣的制度及運作與對岸的社會主義中國並無二致。
武漢栽在群聚感染是個警訊,但民主自由也不是救世主。且看,當公共政策牽涉到利益時,民主自由就成為強欺弱大欺小的遮羞布,「只要我喜歡有甚麼不可以」成為當然時,當管理牽涉到自身自由時,民主自由就成為災難治理的破口。范仲淹《靈烏賦》:「憂於未形,恐於未熾」,是每個國民該存乎一心的警惕。
作者簡介
王惠珀,台灣桃園人,台大藥學院學士、美國密西根大學藥學博士。曾任台大醫學院藥學院(系)教授及系主任、長庚大學醫學院天然藥物研究所創所所長、台北醫學大學藥學院長、行政院衛生署藥政處處長等職。專長涵蓋新藥設計開發及藥事管理。
其新藥研究曾獲十五國四十一項發明專利,及獲頒經濟部「國家發明獎」等多項發明與研究貢獻獎,並列名當代名人錄及國際年度專業人士。
王惠珀在藥政管理上致力於以智財權管理藥品之學名藥立法、推動優良藥品製造規範等,以及促成健保藥價「三同政策」。此外並曾開啟專業橋接庶民的「全民用藥教育」計畫、「人民的眼睛」計畫,蓄積藥師參與社區公共衛生及長期照護的能量,獲得行政院「參與及建立制度獎」、藥師典範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