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出售鋼菜刀的商鋪大廳仍舊用舊炮彈作號召。(圖/作者劉敦仁提供)
作者/劉敦仁
過去每次到臺灣時,總會有前往金門一遊的意願,可是當提及要安排旅程時,空中及海上的交通設施,就成了我下決心的阻力。於是金門之行就成了生命中未完成的「交響樂」!
直至這次到廈門旅遊,發現從廈門到金門搭乘快船只要半小時即可抵達,而且每半小時就有船隻啟程。主意打定就和妻子直接上廈門 「五通碼頭」。船票價格的便宜令人難以置信。每人只要人民幣95元,而回程也只需325元新臺幣。上船後查看票據,才得知我們是購買了年長者的優惠票。
在打定主意到金門的前一晚,我們在廈門的酒店商業服務中心,就金門的參觀內容做了些概括性的瞭解。被告知金門有「三寶」,是大陸遊客的最愛,就是「一條根」、「炮彈鋼菜刀」 及「金門高粱酒」。
所謂的「一條根」是當地製作醫治風濕或是肩周炎的中藥,有敷貼的膏藥,有如同萬金油似的塗擦的油膏,妻子因為有肩周炎,所以立即買了試用,不料剛一塗擦後,嘴唇皮立即有麻麻的感覺,而且出現浮腫現象。嚇得她急忙到洗手間沖洗。「金門高粱酒」不是我們的首選,所以只有敬謝不敏。唯獨那質地一流的金門菜刀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
在下船辦完入境手續後,走出碼頭,眼前所見只是一片猶如農村的寧靜,因為沒有任何的旅遊資料,佇立在那裡感到手足無措,要了一輛計程車,原本計畫去免稅商店購買菜刀,就是這次金門之行的任務。
司機是本地人,他在公路上一直想說服我們光顧菜刀,一條根和金門高粱的專賣店,經營了近四十年旅遊業務的經驗告訴我,這位司機目的是想從那些商店中抽取一些傭金。目睹當地遊客的零零落落,我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就將他的計程車權當作為我們的包車,一直到下午四點送我們回碼頭。
實際上如果沒有交通工具,實在無法完成任何的計畫。主意打定,我們就開始了「一條根」商店和炮彈鋼菜刀的搜索。當然司機因為我們的大方也欣然給我們開車帶路,的確在不到半天的時間裡,對金門的幾個「戰爭年代」留下的痕跡作了蜻蜓點水般的參觀。
所謂用解放軍在1958年對金門炮擊留下的炮彈鋼製作的菜刀,在經過了多年的使用後,現在仍然用炮彈鋼來宣傳,無非是利用顧客的心理而達到銷售的目的。這家菜刀鋪子是1930年開設的,但是炮彈鋼是1958年發射而留下的。
我還記得當年解放軍的炮擊數量,幾乎令金門的土地都被炮彈殼所淹沒。所以該菜刀鋪子,在進門的大廳中間,設置了一座圓臺,上面擺設了不同尺碼形狀的炮彈殼,是最佳的宣傳道具。我在店鋪裡曾琢磨了一會,原因是那些菜刀不菲的價格,令顧客難以置信。但既然來了,也就顧不得價格的多少了。
當我在檢視菜刀品質的時候,我的思維驟然回溯到早已忘卻的1958年金門炮戰那一刻。那時候我在臺北求學,為了生計,經過在香港一家小報擔任駐台主任的堂兄推薦,我進入該小報成為駐台的通訊員,賺取微薄稿費支持我求學的用費。
金門8.23 炮戰爆發的消息傳到臺北,整個臺灣島陷入了擔憂和恐懼的境界中,堂兄問我有沒有膽量前往金門,撰寫幾篇戰地的報導。年輕氣盛的我當然沒有過多的考慮,何況這可能是我正式踏進新聞界的難得機會。於是請堂兄為我申請前往金門的手續。
當一切就緒後,正期待著出征的興奮和盼望。卻在出發的前一晚因感冒而發高燒,無奈之下我只能等下一撥的機會。而第二天從新聞上看到一則幾乎無法相信的前線報導,卻讓我不寒而慄地吁了口氣。原本我和其他三位新聞記者乘坐的登陸小艇被廈門解放軍發射的炮彈擊中而傾覆,艇上遞補我缺額的記者和其他三位全部喪生。
因為戰局的變化,我沒有再接到前往金門採訪的資訊,也因此和這個固若金湯的戰爭小島緣慳一面達半個多世紀。直到今天才一夙心願。
從廈門到金門的航次每半小時一班,航程只需要半小時。與妻子興奮地登上可搭載百人的快船駛向金門。在航程中,環顧四周,見到一些金門的居民攜帶了大包小包,估計是到廈門購買日用品。另外聽到一些旅客的交談,應該是大陸赴金門的旅客。他們的交談中,話不離三句就是要購買金門三寶的期盼。
作者在莒光樓前留影。(圖/作者劉敦仁提供)
為我們帶路的司機很憨厚,開著車帶我們參觀了胡璉將軍紀念館,古寧頭戰爭紀念館和莒光樓紀念館。在注視展出的圖片及解說時,我的思維也隨著回到那段殘酷無情的歲月裡。
如今陳設在紀念館四周的戰車等武器,雖然都已是歷史的陳跡,對那段歷史有過糾結的參觀者,都會感到這些已經斑駁的武器,似乎也如同當地百姓一樣,它們的沉寂就是和平期盼的象徵。
因為開車的司機在和我們交談時,不止一次地表達出當地百姓盼望和平過好日子的心願。從我們的行程中,感受到金門的空氣裡是一片寧靜。雖然當地仍然沒有超越五層的高樓,因為居民擔憂戰火的重燃。然而昔日的碉堡土堆,如今上面栽種了樹木,路旁的往日壕溝,現在是滿布鮮花,昔日的轟隆武器陳列在那裡,彷佛他們的任務是在向旅遊者和當地人傾訴,往日的戰火將不再重演,它們不希望再看到鮮血和斷肢殘臂。
說真的,過去的是一場沒有勝者只有諷刺和愚蠢的戰爭,失去家庭,財產的都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贏得勝利的是西方國家。我們在廈門從環島路上前往碼頭時,看到路旁「一國兩制,統一中國」的紅色標語,而小金門「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標語遙遙相對,這不正是另一種諷刺和愚蠢的政治宣傳? 也是老百姓厭惡的口號,兩邊的中國人熱切期待的是在永恆的和平環境裡,安度寧靜舒適的生活!
事實上,中國早已實現了孫中山的三民主義理想。君不見孫中山的建國大綱和建國方略中所提的諸多建設,一個個地在中華大地展現在人民的眼前。長江三峽水壩不就是孫中山的夢想!六縱六橫高鐵建設,每天運載著成千上萬的旅客馳騁在每一個角落。
早在一百年前的孫中山理想,正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逐步實現。臺灣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標語原本是為了自我標榜臉上貼金的宣傳,殊不知正因為夜郎自大的精神作祟,卻將這個自以為是的標語成為自我抹黑的展現。
在告別金門之前,注意到碼頭上有一個鮮為人知的行業在暗中進行。那就是大陸遊客為了多帶高粱酒,願意支付一百元新臺幣的報酬,請搭乘快船的旅客能施以援手!司機問我是否有興趣幫忙?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這次我和妻子的金門之行,還有一個完成心願的目的,就是期望能找到西班牙托雷多古堡贈送的銅牌。之前我曾在本欄目中的文章中提到過,西班牙托雷多古堡中發生的戰爭故事。那是1936年西班牙的內戰,古堡被共和軍包圍,守軍將領的兒子被共和軍所綁架,命令其向守衛古堡的父親喊話,要他向共和軍投誠,被其父拒絕,而且要兒子為國家犧牲。
最後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孩子被共和軍殺害,但最終其父取得了勝利。共和軍在西班牙內戰時是屬於共產黨的組織,所以守衛古堡就是反共的戰爭。因此通過天主教南京區總主教于斌的協調,該古堡和臺灣的反共堡壘 — 金門結為友好的戰地。
我在西班牙求學時,曾在該古堡中見識過金門贈送的銅牌,而一直希望看到西班牙贈送給金門的銅牌願望始終未能如願以償。
這次滿以為能夠實現蘊藏在心中近六十年的夢想,但最終還是引以為憾。據莒光閣的工作人員告訴我稱,有關8.23炮戰的這段歷史,應該是保存在8.23的紀念館中。由於時間的短促,如要前往一探究竟,有可能會趕不上回廈門的最後一個快船航程,所以我和妻子只得將這個探密願望,留在下次的行程中。
經過了近八十年的戰爭和發展,西班牙最終擺脫了法西斯的統治,也徹底消滅了直接由蘇聯控制的共產黨政權,成為君主立憲的政府,參與了歐洲共同體,雖然仍然遭受到地區分裂主義的干擾,但是和當年內戰時代不幸的政體相比,整個西班牙享受著近代史上難得的繁榮發展。
相比之下,金門雖然已經和廈門互有往來,廈門給金門淡水的補給,解決了當地水資源的缺乏,而且從大陸前往大批遊客的造訪,也給金門「三寶」創造了可觀的收入。
然而戰爭的陰影似乎仍然籠罩在金門百姓的心中。雙方的大紅宣傳標語也給對方製造不少的精神和心理壓力。 稍有理智的都會感受到,既然都是炎黃子孫,沒有必要將那已經投入歷史垃圾桶裡的戰爭恐懼和威脅重新拾回,而且也沒有那個政治人物願意去挑起已經埋葬的戰爭醜事!
既然一方願意放下身段為蒼生謀福利,那麼另一方是否也可以放棄投靠西方及日本強權的依賴心態,坦誠布公地攜手合作?像金門的鋼菜刀一樣,憑藉鋒利的實力,一致對外,創造出一個億萬百姓共同的願望 — 繁榮富強的民族!
在返回廈門的航程中,短短的海峽巨浪波濤,我腦海中突然現出1979年5月在金門服役的林毅夫,抱著籃球衝破逾兩千米寬的海峽到達彼岸,改變了他的人生,實現了他為國家奉獻的願望。
當然他的出走導致臺灣對他的憎恨,甚至在他出走逾二十年後,在2002年還給他追加「叛逃」的罪名。
那一年他的父親在宜蘭去世,家人希望政府能用「寬大為懷」的態度允許他回台奔喪,但是這一個最謙卑的要求都被拒絕。林毅夫只能在北京跪拜遙祭父親。
在他得悉被臺灣軍方列為「叛徒」的消息後,林毅夫只是淡淡地表白稱:「為了中華民族的復興,我願意背負十字架,不過,我希望這一歷史不幸能早日結束。」
坐在船上,望著海洋,腦海中反覆這林毅夫的願望,似乎和我的期盼殊途同歸。但是,這也許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又或許是我的「癡人說夢」!
作者簡介
劉敦仁出生於上海,幼年時隨父母遷居臺灣,在臺灣修畢大學後,負笈西班牙,專研西班牙文學及世界藝術史,後移居義大利,在梵蒂岡擔任大公會新聞辦公室中文組工作,工作結束後,入羅馬大學研習宗教考古,專題為羅馬的地下古墓。
1960年代曾任聯合報駐馬德里及羅馬特派員,撰寫歐洲文化藝術航訊,頗富盛名。
其後因工作需要,移居加拿大,先後在多倫多大學和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繼續西班牙文學研究,隨後在加拿大從事教學工作,並赴英國及上海等地講學逾14年。 1978年第一次作大陸之行,此行使他決定放棄教學工作,而轉為文化交流,進行美國、加拿大和大陸之間的教育和文化交流工作迄今。
2012年是中華民族建立共和百周年的一年, 他特地邀請了六十餘位辛亥先輩後裔執筆撰文, 並彙編成民族魂一書出版,正在撰寫外交耆宿劉師舜的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