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特・溫切爾是八卦新聞祖師爺。（圖／翻攝自YouTube A Room with a view）

 

作者／林博文（1945-2018）

台灣新竹出生的文史家及專欄作家，畢業於淡江大學歷史系、美國西東大學歷史研究所。擅長撰寫民國歷史與美國歷史，尤熟知美國著名報人、傑出新聞人，以其生動之文字魅力與專業之人格魅力飲譽文壇，著作等身。惜天不假年，去歲11月26日病逝紐約，其夫人陳清玉女士整理遺作數篇交優傳媒獨家發表。謹特此申謝並致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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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切爾的一生充滿了力爭上游的戲劇性與大起大落的悲劇性。他只有小學六年級的正規教育，卻在新聞界裏叱吒風雲近半世紀；他的朋友遍天下，從總統到流氓，從華爾街大亨到好萊塢明星，每一個人皆以認識溫切爾為榮，但他孤零零地去世時，大家都已忘了他，沒有人參加他的葬禮，只有他的智障女兒目送他入土。

 

溫切爾1897年4月7日出生於紐約東哈林區，父母是俄國猶太裔移民，家境清寒，三餐難以溫飽，溫切爾讀完小學六年級就闖蕩江湖。他參加了一個歌舞雜耍劇團充當小角色，上臺唱歌跳舞耍寳，就這樣混了幾十年。在芝加哥演出時，一得空就幫一個記者朋友當跑腿、探聽消息，從此對新聞工作發生了興趣，並開始向歌舞界的一份小報《看板》（Billboard）撰寫八卦短訊，介紹有關歌舞人員的生活動態。沒想到這種「新聞」很受歡迎。溫切爾寫上癮了，亦小有名氣了，即到《歌舞新聞》（The Vaudeville News）做專欄作家，後來又在《國家晚報》（Evening News）開了一個頗受矚目的專欄《你我的百老匯》（Your Broadway and mine）

 

溫切爾新聞生涯的轉捩點是1929年6月10日。他的八卦專欄《在百老匯》（On Broadway）第一次出現在報業大王威廉 • 倫道夫 • 赫斯特旗下的《每日鏡報》（The Daily Mirror）。溫切爾的週薪五百美金，在當時是一筆天大的數目。溫切爾為鏡報寫專欄一直寫到1963年報紙關門。他融合八卦、娛樂與新聞的專欄，風行全美，他肆無忌憚地揭人隱私、公開名人的私生活；捕風捉影地報導新聞，以「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態度對付政客與藝人；以嘩眾取寵的手法炮製八卦新聞，蓄意哄擡羶腥味道（Sensationalism）。

 

在任何場合都喜歡戴一頂軟呢帽（fedora）的溫切爾是新聞界的驕子，更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無冕皇帝，黑白兩道都巴結他。紐約警察局同他關係密切，他有直通警局的專綫電話，他的座車裝有紅燈與警報器，凡是發生大火或兇殺案，溫切爾總是第一個趕到現場。有些罪犯不願向警方自首而只願向溫切爾認罪，因他們以能和溫切爾説話為榮。人人畏懼的聯邦調查局長胡佛跟他是好朋友，他們互相利用，有一名黑手黨惡棍向聯調局投案前，先向溫切爾報到，再由溫切爾交給等候於另一條街的胡佛。終生未婚，據説是「櫃裏同志」的胡佛，常向溫切爾噓寒問暖，他寫卡片給溫切爾要他多保重，不要過勞，「因爲你是國家的無價之寶」。

 

溫切爾每天晚上在紐約一家餐廳兼夜總會史多克（Stork Club）吃飯、喝酒、聊天、唱歌和跳舞，固定坐在第五十桌。每晚都有一批人向他朝貢，他也趁機蒐集八卦新聞，並向他所豢養的跑腿發號施令。每天的餐費和酒錢，總有人付。其實他是個自奉甚儉的人，很少花錢，也不講究吃穿住，三十年代就已是大富豪。

 

溫切爾不僅散佈八卦，也愛談論政治。他大捧羅斯福總統的「新政」，大力支持美國參與第二次世界大戰，羅斯福多次邀他到白宮做客，提供他一些政壇内幕新聞，溫切爾則以百老匯和影劇圈的八卦新聞回報，兩人都各取所需，都很得意。溫切爾是美國最早揭發希特勒野心的媒體人，也是第一個公開指控納粹的專欄作家。他在二戰開打之前，就積極鼓吹建軍擴軍，他自認是美國救星，報紙專欄和無限電廣播就是他所擁有的兩大武器。

 

從四十年代到五十年代前半期，可説是溫切爾的黃金時代。一些新聞史家表示，早在溫切爾出道前五十年，美國就已出現八卦新聞；但是，真正發明聳動性的八卦並使其發揚光大的人，非溫切爾莫屬。

 

他同時也是意見領袖，而且擅長製造意見，帶動風潮。二次大戰結束後，溫切爾變成極端反共。他強烈支持威斯康辛州共和黨參議員麥卡錫（Joe McCarthy）追打共產黨員、共黨同路人、親共分子、左派和自由派人士。他熱烈擁抱麥卡錫所掀起的白色恐怖，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抓無辜，整肅政界（特別是國務院）、學界與好萊塢，使整個美國陷入人人自危的風暴。人格卑賤的麥卡錫助手柯恩 （Roy Cohn）常向溫切爾提供内幕性和傷害性的材料作爲專欄素材，其目的乃在於打擊別人，不管這批材料是否真實。

 

溫切爾在美國爵士樂時代（二十年代）創造了許多嶄新的英文句型。海明威和評論家孟肯（H. L. Mencken）都曾經是他的忠實讀者兼粉絲（fans）。在三十年代，溫切爾不僅是擁有最多讀者的專欄作家，也是人氣極旺的無線電廣播名嘴，他的收聽率僅次於鮑布霍伯（Bob Hope），霍伯後來在好萊塢發展，成爲有名的諧星。溫切爾在「炙手可熱勢絕倫」的時代，全美沒有人像他那樣受歡迎、受崇拜，流行歌讚美他；百老匯舞臺劇描述他；《紐約客》雜誌有史以來最長的一篇人物側影，就是介紹溫切爾。

 

每週日晚上，溫切爾在無線電節目開頭，都會說相同的開場白，數十年如一日：「美國先生和美國太太晚安，從邊界到邊界，從海岸到海岸以及在海上的所有船隻，讓我們開印吧！」《好彩排》（Lucky Strike）香煙利用全美四萬五千個廣告看板刊登這段開場白。影星傑姆斯 • 卡格尼（James Cagney）和喬治 • 拉夫特（George Raft）都曾在銀幕上扮演溫切爾，模仿他不停地抽煙、像機關炮似的快言快語。

 

溫切爾的八卦專欄和廣播，使他能夠呼風喚雨，他說：「別的專欄作家只是把文章印出來，我才是把事情抖出來。」他把娛樂圈名人的婚姻問題、心理問題和財務問題當成八卦寫出來，他所根據的材料常常不正確或是過度加油添醬，但讀者愛看，不僅愛看，亦相信這些八卦。不少專欄作家師法他，但都遠不如他，也欠缺他的獨特味道。